這兩個禮拜過著忙到不知道自己是誰的生活。
讓我領著自己去推拿時,有著應該會癱死在按摩床上的惶恐。
或者說,準備推拿完,就會大睡一場。
我是,戰戰兢兢去推拿的。

一走進推拿間就莫名放鬆了下來,昏昏欲睡。
按肩頸的整個過程中,我連話都懶得講,
每天都在為別人著想、為別人服務,
可以走進來,專心被照護、被服務,真的很重要。
我完全放掉講話,我平常已經講了太多話。
「妳這邊怎麼了?我一按下去,肩膀就會自動拱起來。」推拿師說。
(朦朧間)我才注意到他站在我身側,指著我的前側肩膀說話。
(抱歉,我完全爛癱,根本不知道他已經站到我前面)
(什麼?我的肩膀怎麼啦?)

我沒有睡去,肩頸部位的推拿結束,我還舉手說要如廁。
有需求是真的,但我確實喜歡一個人在廁所感覺推拿後的身體,
不管推拿到哪裡。
肩頸的放鬆讓我清醒。我錯了,在廁所裡,我的意識突然變得清明。
清明到,我想起前半個月在火車上的靈感。
「嗯,我要請推拿師按我的骨盆。」
那時在火車上讀了《女人的身心療癒地圖》一書,
裡面寫著女性與骨盆的連結。
我赫然發現我對我的骨盆一無所知,
但我多數病痛都藏在骨盆裡:
慣性脹氣、消化不良、宮寒、腎虛、歪掉的尾椎。

走進推拿間,「我可以請你加按我的骨盆嗎?」
「為什麼呢?」
「我與我的骨盆失聯了。」
身為女人,我對骨盆懵懵懂懂,我感覺不到我的骨盆。

我留意到這個地方的力量之大,
每月更新釋放,甚且孕育生命。但我感覺不到她。
一如過去我對我的背無感又無知一樣。

推拿師似乎留意到我的認真。
原本要按背的,直接移轉到骨盆了。

是,這是我自己要求的,但我從來沒想過,
骨盆推拿這麼痛!(讓我罵一下髒話)
超─痛──!!
我不知道過去耐痛的功夫都到哪裡去了,
我無法不把注意力集中在痛感上,跨下按壓怎麼會這麼煎熬?!
「真的蠻緊的……」推拿師說。
我管你緊不緊,我都快痛死了。

躺在那裡,我想著:
「我找到了。」
全身上下我最難耐的痛,在骨盆。
全身上下我最難懂的愛,也在骨盆。

書裡說的沒錯,古往今來女性最深的記憶與痛苦,
就在這裡。
而今我的骨盆地圖,卻一片空白。
「這是髂骨嗎?」
「恥骨在哪裡?」
「是不是還有薦骨?」

我對我的樣子感興趣,渴望知道她長什麼樣子。
我從來,沒發現過這樣的自己。
「骨盆在人體裡扮演的角色,是什麼呢?」我問推拿師。
「嗯,就像房子的地基。它是一個基座。」推拿師說。

好的,那我就是一個地基不穩的房子。
愈上面,蓋愈大,最上面的是腦袋最重。
那我還沒倒下來真的很了不起。
(第一次,我感謝我的骨盆。)

推拿師走到右側,用手肘按壓我的右胯。
眾多肌肉神經紛紛反應的當下,
我感覺到一條極度鮮明卻非常神秘的神經啟動,
它在我的右跨內側如閃電一般劈向大腿,是一條銀色的光鍊。
他馬的,你可以再痛一點!
銀色閃電,會發光,我難以找到語彙形容,
那是沉睡已久的東西被刺激被啟動的徵兆,
她確實存在。
「是銀色的。」我說。
「這是妳個人的說法。」推拿師說。
我沒管推拿師的中立,記住了這罕見的感受,
像是繃緊太久的弦,被解開前的化學效應。

「原來骨盆鬆開,是這種感覺。」我說。
推拿師按到背的時候,雙胯的疼痛感持續隱隱釋放。
疼痛提醒我骨盆的存在感,我很喜歡。

我的骨盆地圖依舊一片空白,
但現在,我畫上一條銀色如閃電的線。
讓人痛苦、又欣喜莫名。
推拿結束後,我盯著推拿師:
「以後推拿的時候,可以都加推骨盆嗎?
我願意犧牲肩頸和背的時間,分給骨盆。」
「可以。」

推拿超過了20次,我才發現我的骨盆。
走出去前,我瞥見門口左側的人形骨架。
我蹲下來,細細查看骨盆的構造,
記下了髂骨、薦骨、恥骨和尾椎的樣子,
是這個基座讓脊椎有立足點,撐起了我整個生命。

我看著人形骨架:「以前我真的超級討厭上健康教育的。」
那時健康教育課本上的人形骨頭圖,怎麼看都很醜又很難記。
現在有了溫度、有了互動的記憶,
就變得很實用、很美。
我花了超過三十年,才學會用充滿愛與好奇的眼神看骨骼圖。

骨盆,妳好,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圖片來源:
重返根源:女人的身心療癒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