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拜訪日本靜岡自給自足的木之花家族。第一次見到Kyoko chan,她是木之花樂團的吉他手,那時我覺得困惑,這女子身上安穩自在的氣息如此強大,好似不是真的。
「有菩薩住在她身體裡吧?」我看著她平靜的笑容,心想。
後來,在蔬果配送的倉庫裡,發現她的工作是負責製作酵素,無比驚喜!我跟在她身邊不停問問題,她也樂於與我分享,那一次,她正在做藍莓酵素。
因為在台灣高雄美濃,我也製作酵素。用酸橘、蘋果、番茄、以及樹葡萄等釀製不同的水果酵素。可是前一年不知怎麼,失敗率極高,好一段時間我很沮喪,明明製作酵素就要花那麼多時間與心力,經常要觀察、攪拌、用心照護,可是到最後,當果液發出刺鼻的氣味時,我就知道又不對了。
酵素的成敗其實反應著釀造者的狀態,我知道釀造的過程需平心靜氣,但我無法,只要面對失敗,我就會面臨自我否定的深沉挫敗。
一抹靜定自在的微笑始終掛在她臉上。
「做酵素時妳都在想些什麼呢?」我問。
Kyoko
chan錯愕了一秒鐘,隨後大笑。笑完之後她認真地回答:「有時安靜、有時唱歌、有時就是放空,什麼也不想……」她看我困惑的表情,清了清喉嚨,慎重地說:「做酵素是一件很享受的事。」定定地看著我,彷彿天塌下來也無所謂。
我赫然發現自己在台灣做酵素時,想的都是:「記得攪拌,要趕快,還有好多事還沒做……」焦躁不耐,也不願想像失敗的壓力。
釀造不是這樣子的。比起酒或醬油,酵素是極其簡單的釀造工事,每一回攪拌的香氣都有所不同;每一回攪拌,都能與活菌對話。那活躍冒起的小泡泡啊,啵啵啵啵,訴說著時光與土地交織的神奇。嗅覺是把神奇的鑰匙,能解開寶盒裡深埋的秘密,釀造者永遠也無法讀懂每一道密碼,但每次都會有一點點領會,日子久了,香氣漸醇,靠的不只是一雙手,還要敏銳的五感,以及一顆溫柔等待的心。無論成敗,全都接受的靜定。
深情且專注,以及全然臣服。
我在她的微笑裡,看清了台灣躁動的自己,是我醉翁之意不在酒,學不會享受製程,遑論成果?
今年,家門前的樹葡萄結果了,這回採摘果實時我看見了樹葡萄奮力孕生的美麗,生吃它酸酸甜甜的滋味,忍不住吻了一下樹幹:「妳好棒!」(那瞬間我感覺到,樹葡萄害羞了。)仔細擦拭每一顆渾圓的黑寶石,加白糖滾搖攪拌,每一天,我都能感受到果實與時光交織出不同層次的香氣。其中一缸在初幾天即出現不對勁的刺鼻味,而我已不再難過失望,持續攪拌、平靜觀察,無論最後它會成為什麼,都是我最好的老師。
即使大量果實要一顆顆擦拭、三不五時就要留意發酵狀態,我卻不再厭膩,從中找到況味。每次開缸攪拌,神奇魔法棒一揮──撲鼻的氣味就會告訴我,它怎麼樣了?它怎麼樣便揭示我怎麼樣,如釀造者的魔鏡,如此妙不可言。
噓!別輕易嚷嚷呀……釀造過程之神秘,香氣之令人迷醉,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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