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我還是難以忘懷第一次吃到自家種的菜飯時,心裡的悸動。

    過去我是一個標準的外食主義者,文青的生活讓我遊走在餐館與電腦間,兩腳飄來盪去根本不知什麼叫地氣。嚮往田園生活卻兩手空空什麼也不會,只好把自己搬到鄉下去,可是住歸住,還是什麼也不會。

    男友小飽想種點菜,鄰近的阿伯借了他的田給我們。此後小飽天天去田裡,無數菜苗被蟲吃掉無數的草除不完,如同新手爸媽搞不懂作物的需求,只能笨手笨腳不停試誤……但是啊,灰頭土臉後終究還是有一點成果,一天我開門看到前廊地上整齊排放的一排蔬菜,哇!玉米、白蘿蔔、四季豆、青花椰、白菜……雖然玉米瘦長、白蘿蔔嬌小、白菜葉也坑坑疤疤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蹲在那裡看了很久,非常非常地開心,簡直手舞足蹈。

    當天把這些收成煮成一桌菜,我能感覺小飽的情緒高昂,也記得自己坐在飯桌前說不出話的激動,我不知那是什麼,只覺心裡澎湃,因為──我不相信有一天我們能吃到自己種的一桌菜。

    記得那頓飯有多好吃。

    記得那驕傲多令人振奮。

    記得那就是地氣。

    然後發現自己突然長大,只因這雙手能供應自己所需,哪怕只有一點點、哪怕只有現在。

    我們就這樣慢慢走向耕食生活。我們不求全自給,那太累也太磨人,我們要開發自給自足的社群網絡和鄉鎮連結啊,於是我們拿農產品或手作麵包去換友人的雞蛋或味增、抓魚的朋友寄他的海魚來換我們的米……以物易物更添人與人間互惠的溫暖,獨善其身是不夠的,我們希望身邊的人都能感受到供應與給予的快樂與滿足。

    自給自足的定義不應只是自己的食物自己種,它還包含人際網絡的、社區的、國家的自給自足,甚至是不讓未來環境負債的,屬於我們這一代人的自給自足。

        這出自高雄美濃農友〔有塊田〕粉專的文字,開拓出更多關於自給自足的無限可能。不是每個人都要成為生產者,但消費者能決定市場的走向。將消費者意識提高,選購食材與日常用品時,注重成分、運輸里程、與台灣製造,也是從自身去推動國家自給自足的關鍵行動。

    這麼一想,視野就無限開闊。即便住都會樓房,也能令家居生活擁有那樣的感動與震顫吧。最簡單如日常動手煮食;或在自家小小的陽台種點菜或水耕苜蓿芽;或嘗試醃漬食品或熬煮醬汁;或假日到鄉間參加農事體驗、認識小農餐桌;或乾脆報名與土地和環境相關的任何課程……都是邁向自給自足的一小步。自給自足的生活不是遙遠的夢想,人類集體意識的改變能讓當代環境變遷,改變的時長也許比我們所以為的還要更短。當疫情迫使全球部分工廠停工,人們意外看到更蔚藍的天空。

    我感謝冠狀病毒的提醒,它的到來狠狠震盪了既有的生存模式和思維價值,顛覆第一世界的運作,人類不得不重新思考,安全樂利的生活是什麼?

    於是我又回到多年前當自己坐上那一張小小的餐桌,看到坑坑疤疤的白菜變成美味滷白菜、又醜又小的蘿蔔吃起來還是那麼香、不夠飽滿的玉米粒一口咬下嫩嫩甜甜的滋味,我無法忘記,那確實改變了我,長出新的力量,關於基本生存的美麗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