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從來不知道,故事原來這麼長;也從來不知道,日子走得這麼快。

       「不知道為什麼,這陣子時間過得特別快……」吃晚餐前,我沒頭沒腦和群這麼說。「是。」群微微一笑,也沒多說下去。一邊吃著小橘子,我們心照不宣,生活來來去去、走走停停,認識了一些朋友、發生了一些事,多笑了一點、多煩惱了一點,而更多的心甘情願就像家門前的大河緩慢地流著,有聲,拉拉拉拉地歌唱著我們的,日子。

       自在像束河清早的陽光一樣,慢慢穿透了院子照進來,斜斜的,在冷冷的空氣裡總是很暖和。

       陽光總是會到前院先報到,露台上的躺椅被曬得老了,而我喜歡它的蒼老。我記得那天紅坐在露台的石牆上,拆著朋友從台灣寄來的生日禮物,那是一本手工書,記得她躺在躺椅上瞇著眼看書的臉,走上露台以前,我抬頭見她在陽光下的剪影,書頁展開遮住了陽光,高高的藍天底下,後邊的樹葉都黃了,我走上露台,突然對我們漠視陽光刺眼的狀態感到好笑。

       為著只要不離去,溫暖就會常隨左右。

       喬和群貼心地偷偷買了一條紅裙和花褲子回來,她倆不會砍價,據說在那家店來回了三趟,紅不期然收到,開心地跳了起來,立馬跑進房間換上,從二樓走木梯下來伸了個大腿轉個圈,我坐在上邊傻眼,看喬和群一下全笑翻。從新城買水果蛋糕回來時,她捧著自己的蛋糕走在午後的陽光底下,我提著雞走在前面,風吹過落葉翻飛,忘了那天的雪山有沒有出席她的生日。

       沒幾天輪到Joni生日(Joni接手紅切蛋糕的刀子),喬和群躲在房裡換上全套藏裝時,紅陪Joni和她兩個小孩坐在餐桌上聊天,我在廚房從冰箱裡摸出蛋糕,悄悄繞過了他們衝進群的房裡,緊張喊著:「快點!」又回到餐桌上堆滿笑容閒扯,話講到都乾掉了,她倆還不出現……所以當她倆像往常一樣走進來,終於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我們也看見了Joni發亮的眼睛直直盯著──群和喬本身比手上的蛋糕更引人,你在Joni閃亮的眼神裡看見旅行者小小的感動,她的笑容真美麗,再沒人分得清楚誰是主客,我們手拉著手去廣場打跳,回頭上二樓烤火吃蛋糕。

       Joni走的前一天夜裡,同我跟紅說了很多話,我們偷偷交換心裡的願望;小糖來的當天晚上,在古鎮路口的咖啡館清唱,紅酒在玻璃杯裡搖晃,月亮不在的時候,紅冷不防說:「我也想唱一首歌。」她煞有介事地站起來,一曲水調歌頭跑出來,那是離開的前一天;她走的當天中午,在飯桌前數落許多我們從前的荒唐事,一幫人哈哈哈哈笑個不停。

       日子在人來人往間,我說歲月怎麼突然跑得老遠追不回。

       你每天都想好好紀錄下每天,卻也都在每天裡懺悔著來不及。

       你如此專注於生活,習慣了陽光、青石板和水渠招搖的綠草;被好友的來去和新朋友的相遇擺布;苦惱於愈發瑣碎的購物慾望;然後在更綿長深刻的關係裡發現,哪裡才是家,誰又不知不覺成為了家人。


二、
       喜歡每個早上瞇眼接起從天窗傾倒下來的日光,晨光透過木窗洩漏了木雕的線條,倒映在白色棉被上,我就醒了。

       趴在廚房的吧檯上喝粥,小糖嘟噥著她想到的一曲旋律:「有人到現在還不填詞。」碎碎叨念穿過了耳朵,我咬了一口土司(花生醬怎麼吃也不會膩):「喔,要不妳哼上一段吧!」小糖忙不迭咚咚咚跑上樓,拿了錄音檔下來,興高采烈地哼著。那是她在第三天打跳完腦袋裡迸出的新曲調,群在我和小糖的輕聲唱和裡給麗麗和小石頭做飯,我捧著咖啡在客廳和房間的陽光裡走來走去,坐下來沒有很久,詞填好了。

       小糖開心地大喊:「歌寫好啦!」喬不知從哪裡跑上來,坐在那裡聽躺在床上的小糖和我隨便唱著,斷斷續續、零碎不全的,我們的歌。我在電腦前曲膝,把緊張和快樂悄悄打包,天知道多久沒這麼隨性寫一首歌了。

       而寫歌就像喬生火、群做飯、或她倆繡十字繡一樣,平淡無奇卻有韻。詞曲算不上好,但誰在乎呀?只要在這個早上我們有那麼一點點開心、一點點滿足,那麼就已經足夠。

       歌唱這行為時不時地出現,深刻伴隨我們的日常。吃燒烤的中午、烤火的晚上、天台曬衣服的午後……那天從海霞家吃完一桌豐盛的菜,天快黑了我們得趕馬車回去(不用說,又是為了打跳),我感覺馬車在黃土路上叩咚叩咚地緩慢前行,天好冷好冷,路快要看不見了,但是我們歌唱。冷風裡,群摟著海霞女兒的肩膀,小王拉緊了衣領,我用圍巾蒙住頭,看小糖把自己包得圓鼓鼓,和穿得單薄的喬緊緊相偎,低溫讓身體緊縮,但是嗓子沒有,一群人把所有邊疆組曲都翻出來重唱,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感到不可思議。「好像在拍電影喔……」夕陽西下的最後一刻我說。

       那些久遠得幾乎要遺忘的曲子都被召喚回來:〈小小羊兒要回家〉、〈青春舞曲〉、〈鳳陽花鼓〉、〈在那遙遠的地方〉、〈鄉間小路〉……唱出來的時候你才知道旋律早都深埋在身體裡,幻想自己還在古代,或者是電視古裝劇裡的主角。熱呼呼的一群人,晚風吹來一瞬,似乎也不那麼冷了。

       驅車進束河時,五彩燈光閃進眼底,不歌唱的時候,你卻莫名地感覺到自己真的融入這個音樂古鎮了。

       我們就這麼唱著,包含大大小小的煩惱與憂愁,在高低起伏的旋律裡活著,在回家的馬車上、在大院的門檻上、在打跳的路上、在拉市海的船上……大概就是因為隨隨便便就唱歌的壞習慣,日子才會眨眼溜得不見蹤影。


三、
       機遇如此,小糖認識了小歌手布小聒,布小聒年紀比我們都小,在這裡自彈自唱已經半年了,年輕如我們湊在一起,開心亂聊著音樂與創作,更多時候是打鬧與玩笑。今晚小糖把歌本交給布小聒,兩個女孩認真地討論著,小糖問布小聒,以後可不可以帶吉他來這邊陪她練唱?布小聒爽快說好,熟了就可以一起表演了。我想著有吉他與歌聲的青色大院,擔心日子要過得更快了,如果加上陽光,如果能在陽光裡聽年輕女孩唱老老的歌……

       猛地想起更早以前,自己一個人在這邊適應的日子,雨天裡反覆奔走於幾個舞台間的雪山音樂節,因聽歌而認識一天緊密交織的朋友,連名字也不知道。但我記得紹夷貝,她用八後的柔軟氣勢唱:「總有一天會衝出大氣壓,找到雲層上為你綻開的鮮花」;我知道鍾立風,他感冒了還是在雨天的風裡輕聲哼著:「媽媽我很愛妳,長到這麼大第一次說給妳聽。」

       我猜測,我會想念一個人的日子,往後必然也會想念一群人的日子,這些日子都會融入到所謂的生命經驗裡,淬煉出一個完整的,麗江時光。

       凌晨兩點快半,我寫著這裡,謝謝所有人一起擺渡這些日子的瑣碎無聊與快樂,那些過剩的東西,曾經的難過無奈或沮喪,都會隨時間逸去,然而快樂從不過剩,它深刻地埋進了我們的生命裡,我要用我的天窗網羅它們,天窗不像日子,怎麼也不會跑掉,只要我還看著它,只要每天早上天天天藍,總會留下一些什麼吧。

       那些從不過剩的快樂。



2010.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