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很欣賞寫字能按底線走,平平整整那種規矩娟秀的字。因為我寫字會不自覺往斜上飄,我只好安慰自己,應該是我的字龍飛鳳舞的關係。
但後來,我遇到一個女生,寫字不僅龍飛鳳舞很好看,而且也都平平整整!那時心裡好羨慕,希望自己也能那樣。但沒辦法,若沒底線硬跟著走,我怎麼寫,都會往右上飄去。
所以我從不買有線條的作業簿。
斜右上慣了,有一天乾脆刻意把紙張擺斜右上,寫字比較平整,也很方便。
如今了解身體與姿勢的重要性時,我會有意識地要求自己端端正正地寫,但撐不久,沒一會兒就又飄上去。我於是知道我的右肩比左肩高。
這天推拿師用新姿勢幫我按壓腳筋時,驚訝地發現我的右腳比左腳緊繃得多。
「妳兩邊差很多欸!」推拿師睜大雙眼。
「嗯,我知道。」而今我已不會暱視自身,差很多是事實。
我趴在那裡,想著我的左右腳、到左右手、左右肩,連眼睛都大小眼……〝我是一個完全不對襯的人〞,忽然驚覺。而我已不會因此嫌棄自己,大自然告訴我不對襯也是美,萬物自有其獨特性,所以呢,我接受我的身體左右不協調,我保有這個自覺,我願意用很長的時間慢慢調整,永遠不對襯也沒有關係。
「可以寬容自己,好好喔!」趴在那裡,我閉著眼睛,心裡因湧現了這個念頭忽然覺得很舒服。
呼──我感覺鬆脫了,原來我這麼需要我對自己寬容,我可以如是接受左右不平衡的我。
沒有關係,我對自己說。
其實我努力過的,我跟推拿師說起我的睡眠。為了讓自己脊椎擺正,我曾試過綁腳、側睡也要夾枕頭。有時睡到一半翻身側睡,我會半睡半醒地叮囑自己:「拿枕頭夾!」卻總是取枕頭夾緊之後,意識就清醒了大半。我於是無法深沉眠睡。
「妳連睡覺也在控制?」推拿師挑眉。
「嗯,可是這樣不好睡……」我皺眉。
「那妳完全放下吧,信任身體,身體會自主性選擇她需要的。」
我的控制,源自於我對自身的高標準要求與期待。我複製了自小生長環境所承接的,連睡覺也在控制。我冀求往「好」的方向前進,我追求「好」,所以追求平衡。卻在求好中忘了本來的樣子。
所以這一天,當我發現我不再撻伐自己身體的左右不平衡時,當我學會跟自己說沒關係時,我感覺前方一片寬闊,如平靜的海一樣溫柔。
可以寬容自己,好好喔。
我聽見自己的嘆息。
「我如果放空,思緒會亂飄,我沒放意識專注在背上,這樣你按背時,背的抵抗性是不是會比較強?」我問著上空的推拿師。
「嗯……」
「如果我專注呼吸,背就能夠承接你的力道多一點……」我說。
「妳說的是。但是妳,妳的自我要求很高,所以妳不需要。」推拿師說。
「是喔……」
「放自己一馬吧。」推拿師說。
「嗯。」於是,我就真的不管推拿了。閉著眼在黑暗裡,想著新年新希望,這一刻,就讓腦袋與身體分離,也沒關係。
可以不用時時刻刻都那麼認真,好好喔。
以為我可以放空放鬆到失去意識,但這回我卻神智清醒到最後,罕見地,推拿完神采奕奕,活力滿滿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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