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太陽尚未完全清醒。躡手躡腳進廚房,洗了紅豆放入電鍋裡,按下炊煮鍵。在餐桌上點了一盞蠟燭,兩盞暈黃的小燈令廚房溫暖通透了起來,開始敲字。

    我喜歡現在的廚房,無比喜歡。

    剛返鄉的時候,這間廚房盡是老一輩留下來的痕跡,阿公分家時未將廚房留給爸爸,所以爸媽便將廢棄頹圮的菸樓清理掉,重新起樓,成為煥然一新的廚房。廚房很大,裡頭充滿母親設計的用心。然則父母親既不住在這裡,鮮少使用的廚房大歸大,沒有溫度也缺乏特色。

    記得剛回來時,光是清整廚房裡的杯碗瓢盆和雜物,就耗去整整兩日。親戚農會贈致的碗盤、流水席取回來的塑膠杯和湯匙、放過期的茶葉、不知閒置多久的蘿蔔乾……盡在子女歸來後重新被揀擇與取捨。

    必須不停止置換,否則我看不到屬於我們的空間。然則,即便將酒櫃變成醃漬品櫃與書櫃、泡茶台變成音樂台、釘上醬料架與置物櫃……還是感覺少了些甚麼?少了些什麼呢?瑣碎如麻的細節在生活浪潮裡滾動,我那有歸屬感的廚房,也在半將就半妥協間度過了一年又一年……我們在裡頭烹煮、加工、烘焙、釀造,吃飯吃飯吃飯,或大笑或哀愁、或因加工失敗的沮喪,都交融在這裡。

    前日一時興起,整理一些舊衣和碎布給朋友,請她用拼布的方式做一張大布簾:「是我們廚房的主視覺喔!」我這樣跟她強調。決定更換側牆大型置物櫃的布簾,原布簾花樣老舊又沉重,一直找不到適合的,乾脆自己訂作!那天拿到新布簾,我盯著這張大拼布發呆,上頭有許多的記憶:外公多餘的西裝布、大學時的染布、沒有用的餐巾、因支持而購買的印尼蠟染、先生的舊褲子……就這樣被我帶進了廚房,掛上。

掛上去以後,輪轉就開始了,那個夜裡,我們為一塊布簾的進駐大肆更動擺設,冰箱甚或餐廳隔間因此變動,東挪西移,新的動線於焉出現。

    往後幾日,我沉浸在某種奇異的歡愉裡,滿足於我的新廚房誕生。某個夜裡,我洗好澡,抱著一件未完成的圍巾走了進來,點燈,暈黃的光線透過那盞新來的雕刻燈發散在牆壁上,如同我們細碎閃耀的生活。

    我就這麼靜靜坐在餐桌前,緩緩手縫了起來,一針一線,縫製一條圍巾。如同進行某種儀式般,寧靜穿透了整個廚房、穿透了我的心。窗外,蟲鳴唧唧。

    我環顧這一室的故事,是了,這是我們的場子,我們的聖殿。農家生活是日日夜夜翻覆在農作與手作間,少不了心煩意亂與焦頭爛額……但是啊,那熬煮番茄醬的清香、分裝私釀米酒的醇香、攪拌水果酵素的幽香,與每日周而復始的三餐,都在這裡得到安養。而我從未如此深刻感受過一個廚房的靜謐與完整,是夜,溫暖且私密,原來打造一個有歸屬感的空間是那麼重要。「就是這樣,不再缺少什麼了。」我一邊縫一邊想。

    這一天,燭火明明滅滅閃動間,陽光露臉,天色發白,晦暗的周遭逐漸明亮了起來,一天開始了。紅豆湯在電鍋裡咕嚕咕嚕鳴響著,我敲字敲到一半,先生走了進來,撞見這個安靜的秘密,笑了:「我去煮咖啡。」

    咖啡香,就這麼在廚房裡飄散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