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夫小飽返鄉種田,在彰化洪家已不是什麼大事。

大家都知道這位青農主要耕作地在高雄美濃──妻子的老家天暖土肥,種什麼有什麼。回自己彰化老家種麥,是今年冬天才開始的事。

大家半信半疑,這位青農還真這麼開始在高雄與彰化兩地間往返了。

小麥是旱作,粗放即可,兩地耕種卻不容易。平時農夫不在,田還是得有人顧才行。

回鄉播種前,小飽託母親請老家的二伯到田裡放水,讓土壤保持濕度,日後麥子好發芽。這塊土地上原本種玉米,並未收成,小飽遂將其打入田裡作有機質,隨後再放水、施肥、翻土,才輪到小麥播種。

那天我隨小飽返鄉,第一件事就是先到田裡,巡視小麥……哇,發芽了!葉子夠綠嗎?苗株有沒有精神?看起來很不錯!田裡好乾淨,麥苗在風中搖曳,好似看見未來的遠景。

不料回家後,二伯母才告知,先前把玉米植株打入田裡到放水的時間間隔太短,小麥沒發芽,玉米倒是啵啵啵一個個冒出頭來,有天二伯到田裡,定睛一看:哎呀,這還得了?玉米發芽了!小麥卻一點不見蹤影……這下小麥就算發芽也長不大,搶先的玉米會遮住小麥的陽光。

二伯老人家想打電話告知小飽的母親,請農夫回來處理。回家想想,年輕人那麼忙,要顧美濃的田,等到回來都不知幾時了,還是自己拔比較快。於是接連幾天,八十多歲的二伯都到田裡工作,這麼一株一株地,彎腰拔掉那玉米苗……

這一聽,小飽完全傻住了……還想著田裡真乾淨,原來二伯老人家花了這麼一番功夫啊……

二伯本人倒是什麼也沒說,他精瘦矮小的身子自家屋走出,朝我們咧嘴一笑,便往另一屋走去。那屋裡聚著小飽的爸爸、媽媽、大伯、大伯母,湊在一塊兒談論農事。說,誰家的人說(小麥)鐵定被小鳥吃個精光啊、哪位阿伯說種小麥賺不了幾個錢啦、這個村裡頭種什麼有機不有機哪……

「二伯,你這樣拔玉米苗……一共做了幾天啊?」我趁二伯在門前納涼時發問。難以想像整片田到底生出多少玉米小苗,老人家又要拔多久呢?

二伯偏頭想了一下,這問題是太細了,「安怎?要算我工錢嗎?」他咧開笑顏,開了我一個玩笑。

我猛地噤聲,心裡還真緊張了起來:怎麼辦?算工錢?我看折壽還比較快……

心底卻又知道,二伯一點不當真,只是疼惜他老人家的身子骨,一把年紀了還蹲在田裡幫你除苗,年輕人返鄉種田卻未常在,老人家在,他就幫你看著。

二伯母說,二伯並不支持小飽種小麥,畢竟他種了一輩子的地瓜玉米花生和西瓜……他不懂為什麼要種小麥?儘管不支持,看不過去他還是幫你顧田,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他尊重且不干涉。
我看著小飽和二伯聊農事的畫面、看這一家老中青三代交融在一起的大院,覺得新奇。洪家沉默是金,平時就算有人大院也沒什麼生氣,這會兒卻像過年。

「你回家種小麥這件事,讓大家談論得好熱絡……」我抬頭與小飽說。

「這個家只作農,只有農業會讓他們這樣……」小飽搔搔頭,笑了。

忽悠明白返鄉種田的力量所在,姑且不論年輕人耕種有沒有結果、賺不賺得了吃食,回鄉耕種原來能這樣凝聚一個家,老老少少都因此轉身看向那片田,而開創許多意想不到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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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鳳寫字 ● 微笑台灣專欄(2020.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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