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很常寫卡片。

直到現在,我還保有手寫字的習慣。現在會在寫字時,重新認識自己。我寫字其實很用力,就是那種寫字痕跡會深深印到紙背或下一張紙的那種人。小時候很在意字好不好看,根本沒留意自己以何種狀態在寫字,現在寫字時,發現自己寫字過度出力──我是被告知的,被身體告知。因為最近寫卡片,右肩胛骨外側有個點,會痛。

不是隱隱作痛。


一陣一陣的痛,手寫字似乎會牽扯到那一點,非常明顯,要我不知道都不行。

那一點,痛有一段時間了,有時什麼也沒做,它就自動疼痛,我於是研發出一種習慣,會在痛點發作的時候,坐下,用椅背右邊的邊角去磨那個痛點。如果你坐我對面,你就會看到我悄悄用椅角在磨右上背,像水鹿發癢時會用鹿角磨樹幹一樣,我不得不這麼做,因為痛。

我不知這痛點跟著我多久,近期因發作頻率高,它每次疼痛時我都感覺到它在講話,明確傳達著某些訊息給我,我很想聽懂它的語言,可是我聽不懂。事實上,我有點無助,前兩回跟推拿師提及,他告訴我不一定要針對痛點,有時拉拉手、或按壓手臂,也能達到放鬆的效果……他無法想像我有多苦惱,因為痛點發作時,我總覺得它在跟我講要做點什麼,但我聽不懂,根本不知該怎麼辦,只能一直磨椅背,或者忍耐。

現在好了,手寫字時,痛感鮮明。原來手寫的動作可以扯到那裡去。只好承認我寫字很用力。

今天推拿時,我喃喃著這些煩惱,因為我真的很想知道,這位痛點,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想不到這回推拿師有動作,他針對這痛點下手了!

「啊,可以……按……輕一點嗎?」痛痛痛……我的媽啊,痛到要罵祖宗十八代了!
不知為何,抽痛的同時我想到使用滑鼠的姿勢,那根食指點點點、點點點的動作。
推拿師把我的手臂往上舉,然後按向更外側一點。
「……」嗚,那瞬間我忽然感覺到痛點被回應了,我聽懂它的語言了……我忽然感受到,痛點因被回應而安靜了。它不再說話,只是接受、接受。

這滋味有點奇妙,長期以來我一直難解的習題,開...答!

「好……舒服……」老天,原來我這麼渴望可以回應它。
「舒服?!」推拿師相當震驚。

嗯,是很痛沒錯,但被回應的疼痛是一種釋放,跟唱獨角戲不被好好處理的疼痛完全不一樣。

我覺得很開心,很爽。我與那鬼魅般如影隨形的痛點,開始對話了?!

我是一個文字工作者、寫作者,手寫字這麼美的事卻牽扯到痛點發作,我很難過。完全沒做事痛點也發作,我很困惑。久了形成一種焦慮,那就像是一位外國人在你面前專注看著你並且一直跟你講話,你卻完全莫宰羊的無助與無力。

在這一天,終於被安撫了。

回家以後,我會自動把右手臂舉高,左手去找軀幹外側那一個點,藉此跟「它」對話,回應它。是的那很痛,但我願意承受,且在疼痛釋放的過程中感受到與身體交流的新奇與溫暖。

能跟你對談,不再讓你唱獨腳戲,真是太好了。
讓你獨自承受了那麼多,你一定被我使用過度了,對不起,謝謝你啊。

奇蹟也似地,它不再嚷嚷了,好一段時間我沒聽見它說話了。焦慮苦惱隨之消失。

原來,你真的會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