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體信任誰?對誰感到放心?
你的身體渴望誰?對誰感到莫名的吸引力?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這兩件事有極大的不同。
現代的生活方式讓我遠離自己的身體,
渴望與信任有極大的不同,
渴望意味著無法企及,所以愈接近會愈不安。
吸引力也許源自於對方身上有自己冀盼補足的黑洞,
所以深受吸引,然則真的相吸以後,並無法安定自身,
為著我永遠藉由對方的存在來取代自身不足,
因之焦慮不安也許更甚──
你唯恐對方消失,黑洞從未因此遠離。
 
這麼長時間以後,我才知道我的身體信任誰,對誰感到放心。
我很訝異,之於推拿師,
身體信任他的力量,超越腦袋所理解。
身體如此簡單直接,有她的選擇性。或說習慣、或說熟悉,
因此再度接收到這種力道時,即便我如何保持清醒,
有說有笑到最後,還是能放鬆地睡去。
自然而然,沒有懷疑。
 
這是,推拿三年後有的光景。
我不確定這是一種危險,或說是進步?
身邊有一個陪伴的醫者,
他了解你、知悉你、陪你一同靠近自身,
至少最初,我記得我從不輕易在推拿時入眠,
而難以理解為什麼有人可以被推拿沒多久便入睡?
怎麼可以輕易入睡?怎能輕易讓自己無所戒備?
不知道這世界其實很危險嗎?
 
而我又隱約明白為什麼身體信任被長期推拿。
似乎也就是這三年,我迅速地接近與理解我的身體語彙。
與此同時,我愛上自由舞蹈,熱衷即席當下,走進了表演場,
舞台上,頭腦放空,身體作主,我遇見另一個生猛迷人的我,
那是三十七歲的我沒見過的崇鳳,享受當下,當下即全部。
身體領我走入更深邃的世界,再懂事再見多識廣都無法開發的我,
而這也並非是推拿師的功勞,他不過引導我相信與理解自己的身體,
並由我自行發現了這個表演者崇鳳。
 
「我真的好喜歡表演喔!」我衷心說。
在我愛嚷嚷「我真的好喜歡爬山喔~」多少年以後,
終於找到了另外一個詞能夠替換爬山,
也許我還可以再研發更多的詞來替換,
「我真的好喜歡XX喔!!」
──以身體之名。
而若非有人陪我一起研發身體的多種可能,
也許我一輩子只有一個喜歡。
 
「可是我的舞蹈是那麼即興,只有當下,無法排演,
這樣上台真的可以嗎?」
我仍然有這個懷疑,出於腦袋的,
人說台上三分鐘,台下十年功,
我卻難以練習,連排演都無效,這樣真的可以嗎?
我徬徨於這樣的困惑,關乎於我身體的語彙。
「你可以換一個想法,這根本不是甚麼舞蹈,無法練習,
就算真的正式售票好了,你還是可以走上台,展現你自己。」
推拿師說。
我忽悠明白我的台下十年功在哪裡──
我是如此努力接近我自己,無論在心理或身體上。
那或許也不過是,
走上台表現身體如何「做自己」與「享受當下」而已。
這很難喔,腦袋要乖乖休息,並全然放開身體才行。
那麼我就專心放那個不認識的崇鳳出來,
野生的、爆發的、充滿生命力的,
宣告我熱愛這個世界並迎接你的目光。
 
所以我就不繼續質疑表演的自己了。
我放鬆了,聊著聊著就睡著了,
睡著有一個好處,就算疼痛也無須用意識去承接,
意識不用承接,我的腦袋便得以停止運轉。
 
推拿結束,「休息不夠。」
這是診療結果,休息是藥方。
他說了這話不只十遍了,我還是學不會休息。
從最初棘手的背部傳達深刻複雜的訊息至今,
我手臂緊繃的程度已超越了盔甲般的背。
「做得太多。」
師傅,這真的很難為我,要我不做事的話。
生活裡密密麻麻大小事永遠做不完,
除非將我拔離俗務與關係繁多的家園,
不然我真的很難停下來。
 
於是我又有了繼續推拿的理由,
如果我非得學習"休息"的正當性。
我還得再研發出那個不做事還心安理得的崇鳳,
這麼一想,陽光燦爛,那麼我們再預約下次推拿吧。
(這回別再放我鴿子了啊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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