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青青河邊草


我真的是鼓起很大的勇氣，才選了這首歌。
公布歌單的時候，我希望大家不要看到我的自選曲。我很想跳過自己。

那是高勝美的「青青河邊草」，瓊瑤愛情連環劇的主題曲之一。
這是我的自選曲，這真的很難為情。
但是我要跳它，我非常清楚，我想跳，就是要跳青青河邊草。

每學期的自由舞蹈課有個重頭戲，就是「生命之歌」。每個人要為自己挑一曲生命之歌，不用思考、不用準備，腦袋放空，別太認真，最好直覺挑選。

我會請同學們把自選曲丟到群組裡，然後排歌單，我們會在課堂上，跳自己的故事。

這件事情很可怕，因為要面對自己。

「青青河邊草」，果不其然，是所有選歌裡，最芭樂的歌。大概因為是帶領者(我)選的，所以沒人講甚麼話。

我要跳芭樂歌，還是支二十年前的八點檔主題曲，我的媽。

為什麼難為情還跳呢？因為那是我，我的童年、我的生命。

小時候，瓊瑤電視劇就是家中晚間的重頭戲，晚間飯後我們兩姊妹總是陪母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一齣又一齣的瓊瑤，我是一個很容易入戲的孩子，不論電視劇演什麼。這每天每天聽，旋律就這樣烙印到腦海裡。「青青河邊草」是其中一曲，事實上劇情怎麼搬演我全忘光了(少不了愛得死去活來那一套)，但若說生命中有那麼深深烙印的幾首歌，我得承認「青青河邊草」是其中一曲。

看見的，是童年乖巧壓抑的自己。

小時候的我很愛閱讀，妹妹成天在外頭玩耍吃零食，我卻窩在房間裡，從聽錄音帶到看小說，宅很久都不出去。印象中，若留在房外較久，就是餐後客廳的時段。晚間八點的童年幾乎都繞著瓊瑤，那是一個保守苦情又嚮往浪漫的年代，有一個乖巧壓抑的崇鳳留在那裡。

傳統。拘謹。古典。文靜。我的童年沒有快樂瘋狂，所屬的形容詞是這些。那是我的底蘊，這個女孩我丟掉很久了，而今我想見見她，那為她跳一曲「青青河邊草」吧。

我以為自己會安靜優雅地跳，像那當年。結果沒有，音樂一下，我瘋了似地滿場飛，蹦蹦跳跳還摔枕頭……我一邊跳一邊心中驚駭，哇賽超奔放、哇靠超爽……我是怎麼了？那乖女孩咧？怎麼這麼野！

「那時我就想，咦，崇鳳怎麼會跳青青河邊草？青青河邊草欸！」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學員在課後分享不無激動地說。
「原來妳想跳給童年的自己……跟妳說喔，以前只要聽到青青河邊草我就會想到岳翎……在看妳跳了青青河邊草以後，以後我聽到青青河邊草，就會想到崇鳳而不是岳翎了！」大姊笑著說。
「蛤？」我一臉困惑，岳翎是誰？(有點耳熟……)
「妳不知道？！女主角啊！跟馬景濤一起演的，那妳怎麼會跳這首歌？」
(喔，我完全忘了，只記得一個小女孩叫金銘)

其後，學員給我青青河邊草的回饋，皆為我拭去舊年代的霉味，賜我閃爍的光亮。

我想受過現代文學教育的我對瓊瑤戲劇有太多評價，而無法承認這些流行文化其實深深烙印在我心裡。我已經長大，大到足以回頭看望既往片片凋落的生命碎片。不過真心想為童年跳一場，卻得到一個完全解放的野丫頭。

這天曬衣服時，我聽了晚期瓊瑤作品「還珠格格」主題曲，那是動力火車的「當」，想起一位國中同學，她曾非常喜歡這部電視劇，為此寫過細密長長的字條跟我訴說。

一個舞者是不可能選跳這些歌曲的，舞蹈老師也不該選這類歌作教材。但那是台灣社會代表性的經典歌曲啊，影響多少老少觀眾帶出多少時代氛圍，這不是我說這俗氣芭樂八股又過時就可以否認的，我們的基調之一。

我向自己的童年致敬，也向母親那個年代致敬。想著多少人能用這些影響我們至深的(洗腦)文化歌曲，舞出自己的故事？可以呀，所有人都可以！因為每個人都有屬於他的歌，他朗朗上口的、他愛的、他無法忘記的歌，此生有幸，若能用我的故事牽引出你的，每個人都用身體自由舞出他的生命他的故事，我真願意這麼一直一直教下去、與你共舞下去。

跳舞非關藝術，而是尋常百姓生活。只為接近自己的身體，創造新生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