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他父親的手法和氣韻,是那麼不同。
推開門走進推拿室,我好像走進一個時空隧道裡,
屋內的擺設有些微變化,一切仍似曾相識,
年輕的小夫妻轉身,老推拿師已不在人世。
我曾給傅老師推拿,在很多很多年前,還住在花蓮時。
那時我未曾想過要推拿,因緣際會下收到友人相贈的診療券,
或許是友人誠摯的眼神打動了我,也不知哪根筋不對,
那一個下午,我真的帶著診療券來到推拿間,
什麼也不懂,告訴自己,就當作”體驗”。
滿頭花白的傅老師問我:身體有甚麼問題?
我說不上來。(不知道有什麼問題不能推拿嗎?)
「那好吧,妳過來。」我們這樣到了按摩床前。
傅老師推拿時與我閒聊身體與習性,我提及喜歡爬山,
他說:「喔,我兒子也喜歡爬山!他人在國外。」
我這麼一邊聽他講兒子一邊被按壓,
骨頭喀啦喀啦響著,老師傅的手法傳統,
告訴我要注意我的尾椎和心臟。
那黃底紅字的診療券,這麼讓我經驗了人生第一次推拿。
之後友人再相贈,我再去,
每一次傅老師都說,他兒子在國外。
後來,我搬回美濃,傅老師也離開人世,
他兒子帶著女友自國外歸來,接掌「一笑堂」。
小傅高大俊朗,是個陽光型青年,
據說在國外推拿便是他打工度假的方式之一。
基於喜愛戶外活動的共同志趣,我與小傅認識,
他帶著他的妻(與女友結婚)到美濃找我們玩,
在老家的榻榻米上,他為我作簡易推拿。
自那之後,我便想著,
有朝一日回花蓮,我要去一笑堂。
多年後,我重回此地這一刻,
轉過身的不是傅老師,是小傅與他的妻。
首次推拿的場景與此刻重疊,時光沒有倒流。
「最近身體有什麼問題?」
「生理期快來了,我擔心她不來又遇經血凝滯,所以來推拿。」
我已不是當年的我,對身體有一些些了解。
趴在按摩床上,人高馬大的小傅手法簡潔明快,
按壓的每個穴位每條筋絡都”很有感”……
身體開始痠麻,在推拿的刺激下,
幾個特別的患處,我得不停深呼吸才能接下那樣的疼痛。
卻又在小傅離手之後感到莫名的舒暢。
我確實是一個被推拿時喜歡主動提問與補充的患者,
小傅不像他父親,推拿時並不多話,
下手直接,卻不失細心。
許久沒被推拿,幾經按推壓撥的刺激,
身體出現血液暢通的快感,
能將身體交給信任的對象協助身體甦醒,是一種幸福。
嗨,好久不見,鬆開的身體!
久違的快活輕鬆提醒著美濃經驗,
不知為何,莫名想念起我美濃的推拿師……
在小傅的協助下我說出左胯下韌帶受傷的煩惱,
只要開跨到某種程度就會出現明顯刺痛,
(為一般常人都能開跨的角度)
他與我分享他母親的受傷經驗,
告訴我那個部位很難復原,但「可以」完全復原。
針對那個部位反覆作深層按壓,
身體再次提醒我是自己練習過頭的習性導致受傷,
我總是擔心自己不夠好,而操之過急,並為此付出代價。
我胯下的筋本來就緊,那一條韌帶
便是某次開跨練習為我承受我的用力失當而受傷的代表。
此後只要刺痛感浮現我的憂慮就會一同升起,
刺痛感提醒我我的失利,
甚至覺得不能再輕易練習,這樣苟且下去好了。
我不知如何面對那條受傷的韌帶永遠會刺痛的事實,
只知道訓練自己,卻學不會保護。
小傅針對那條韌帶作處置,我已能甘心接受疼痛,
鬆開以後明顯的輕盈感讓自己打從心底感到非常快樂,
儘管我已理解推拿確實有療效,
但每一次推拿師與身體交手後,身體傳來的明顯快活感
還是讓我那麼驚喜。
當我又交出那張黃底紅字的推拿券,最後一張。
小傅笑說,剛從國外回來時,許多人拿此券來給他推拿,
一度他非常無奈,有種父債子還的荒謬感。
直到他想著,父親所賺取的一切其實也都用到了他身上啊,
他也就能心甘情願地繼續下去了。
我要說,小傅,謝謝你,
每一張券子都有傳承的奧義,
客人如我們能感受到朝身體下來的那雙手
流著同樣的血液卻有不同的靈魂,
年輕、開放、率直、見多識廣,一樣具高敏感度,
我喜歡這樣的陽光,這一天能走進一笑堂真開心。
謝謝你願意回來,將你的技勁與氣神推入我的身體,
讓客人感受到代代相傳的新生,
點提著我的遺忘與失落。
推拿完隔日,我月事就來了。
p.s
小傅到美濃那回,也曾預約我美濃的推拿師推拿,
他被推到睡著,睡了一整場──
治療身體百種雜症的推拿師,也需要好好被服務。
這些充滿秘密魔法的手啊,
這麼以各異的門路與勁道推來又推去,
我彷彿看見打太極的手,在天空裡緩推慢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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