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小魏

直到現在，我才學會為男性發聲。

秋日於美濃辦了場四天三夜的工作坊，主題是陰性力量。

蛤，陰性力量？

一開始做這個主題，我不知道怎麼做。老實說，做純女性工作坊會容易許多。我清楚女性的陰柔之力只要得到鼓勵認可，就會被發動與加強，而只要有男性進來，整個能量場就會不同。就腦袋邏輯而言，陰性力量不分性別，只要是人，都有陰性和陽性力量，既清楚陰性力量不純屬女性，而陽性力量也不隸屬男性，那我在遲疑什麼？

因為我沒做過。

我沒有經驗，未曾經驗兩性共同參與陰性力量的探查，身邊也未見類似的工作坊。正因女性集體覺察相較下顯得容易與安全，所以我憂慮，男性若在，到底是助力或會讓引導更顯困難？我不知道。

忐忑，是很正常的事。

工作坊還未開始，就因為”性”的線上課程有男性參與而要花力氣整合。女性真的會感到安全嗎？男性不會尷尬嗎？

這時代世界各地不乏女性藝術節、女性工作坊、女性僻靜營、女性專書……在農村搞一個跨性別的陰性力量工作坊，誰會來？男生會感興趣嗎？陰性力量到底是什麼啊？

我時常為自己苦惱。想做的事總無前例可循。

但若不是因為這樣，真的感受不到全局啊。

「不，男生不是妳所想的那樣，他有欲望就是有欲望，不會因為妳穿衣服的多寡而有所影響。」男生說話了。

「......是喔？」我們睜大眼睛。

他在訴說他的妻的故事時哽咽了，出於愛、出於費解、出於古往今來人類對情緒的壓抑與淤塞，在這個圈子裡，被接下來了──即使如此，妳仍能感受到他內在武士般的忍耐與自制，那是所有男人都被訓練過的：有淚不輕彈。

包含我們的父親、我們的兄弟、我們的祖父與外祖父……世世代代的男人們，都不被允許表達脆弱，也不被支持開口說出需求。

他們被教導保護、捍衛、賺錢、成功、權威、作家庭的支柱，若有陰柔面則可能受到壓抑或反制，向眼淚告別的代價，換之以憤怒釋放。

很久以後，我才明白為什麼我難以和我的父親溝通，因為他從小一樣不被(他的父親)允許溝通，不是他不願溝通，他根本”不會”溝通。

從小只要父親開罵，我的眼淚就會流下來，質疑權威只會招來更多憤怒。作為生命中的第一個相識相愛的男人，我的父親，自小不被允許表達他的內在情感，當然也不會聆聽，而將一切不合己意的狀況轉為憤怒的行動釋放。

於此，男人要說出他內心的真實感受，真的需要很大很大的勇氣。

所以當，我們真的穿越重重坎坷，在這裡深切體認男性亦被控制或壓抑的故事，我才真的看見陰性力量的樣子。那不是我所以為水一般的溫柔包容，不，那是一把利刃，要先精準犀利地切中盲點/要害，劈出那難以道之的脆弱難堪，隨後湧起的認同才是真的，隨之理解，接著發生接納。

「柔」字頭上一支”矛”，「韌」字一旁亦有”刀”。

柔韌之力，表示柔軟但結實，受外力作用時，即使變形也不會輕易斷折──竟是要有矛或刀那樣尖銳的外力來，才更彰顯柔韌。「柔韌有餘」工作坊辦到一半，我就在思考，這麼可怕的真實，之後我還會再辦嗎？如果溫柔需要下刀來驗證。

可是你們來了，以自身的存在驗證。引得我也不顧一切地說出最深的疼痛，其後砰砰砰砰地你們連發，敘事本身有魔法，只要四周有愛，就能帶領我們穿越黑暗。

我衷心感謝男性參與者的存在。小魏與揚真。即使一位是攝影師、一位是引導員，這工作坊也因你們的投入而有莫大的質變。

陰性力量不是女性的議題，是兩性共屬的功課。


#2021美濃黃蝶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