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已傍晚四點半。

怔怔坐在床上發呆,睡了一小時,精神因一個深沉的午睡恢復了大半。一直隱隱作痛的頭,終於不疼了。
 
發現我好像有點依賴推拿。
 
推拿令身體有效放鬆,時常在推拿後整個人呈現一種軟綿綿的狀態,帶點惺忪、帶點慵懶,「有些事,好像不用那麼努力。」軟綿綿的身體,提醒我相信這句話。推拿完騎車回家,乘著風我想著。
 
那句話是今天推拿最初他示意我的。
「妳後退一點。」推拿師舉著我的腳往側邊下壓,告知我屈膝的動作顯示我用力了,「不用努力。」他說。

兩句話像棒喝,又努力了?不知不覺,連來推拿我也要施力參與。
喜歡這兩句話,我可能不擅長後退:「妳後退一點。」、「不用努力。」
 
很久沒關照身體了,連日熬夜且貪戀滑手機,比起專注在自身,我更習於回覆四方訊息或發臉書動態。常看著手機螢幕後入睡,睡眠不足、夜尿、早醒,醒來後就頭痛。
 
「我今天是來睡覺的!」一進推拿室我就宣告。
「喔,希望妳可以。」他說。
他這樣說,我不知道可不可以。
 
我不想負責沉重頹軟的身體,將期待交給推拿。卻在推拿時被提醒:「不用努力。」
 
只覺幸福,可以趴在這裡,被信任的人按摩。音樂有輕輕的鼓聲,閉著眼在黑暗待了一會兒,我看見了畫面。
 
已經好久好久沒在推拿時看見「畫面」了。
 
我看見自己在海邊的火光中跳舞,身旁有黑壓壓人群的黑影,但我只看見自己,專注隨鼓聲舞蹈的神情。鼓聲若海翻覆,火光照映著臉,我的表情旁若無人,身體動作與環境融為一體,忘我揮灑當下。
 
那狀態我熟悉,但沒想到會在這時刻照見。彼時我不覺得身體輕或重,只知精神清明異常,而我享受著生命。這一個我,是迷航時我遠方的光照。
 
朦朦朧朧,我迷迷糊糊。肩頸被按壓,疼痛釋放,我很舒服。
 
下一個畫面,來得更莫名其妙──我正躺在暗夜的沙灘上,穿著一襲黑色的洋裝,那衣服古老且高貴,黑色粗布上鑲著金色方磚的圖騰,一塊塊連綴,在胸口以及裙面都有。略帶斑駁的金色,閃閃發亮又古樸低調。我沒有那種衣服,那不是現在的我,也不是台灣的我。我的眉心沒有點一顆紅硃砂,但那裡有點睛的力量,我躺在那裡,身邊有人看照,隨後我起身行走,頭髮比現在短得多,只稍稍過肩,沒有任何髮飾或綁縛只是自然垂放,髮尾略略向內捲起。我在沙灘上走著,莊重尊貴,彷彿那裡是我家、我的王國,我在那裡,一點也不違和。
 
這不是冥想,也沒有催眠,呃,我為什麼會看見這樣的自己?
(明明現在趴在按摩床上的,是軟爛只想睡個好覺的廢人啊……)
 
那一刻,似乎非常非常地接近,自己的中心。
緊繃頹圮的身體像一道深重的大門,稍微敲一敲,就聽見喀拉的聲響。
 
到底要怎樣,才能輕鬆自在不努力呢?為什麼我愈頹廢,身體反而愈緊繃,要不是剛好遇上推拿日,喔彌陀佛交給推拿師。
他說不要努力,所以我在感受到推拿師的努力時,也跟他說:「我沒有要追求鬆,只求理解她(身體),不鬆,也沒關係。」不由得想起去年夏天最佳狀態的身體,當時作跨夜訓練且連續爬山又跳舞,推拿師再次強調那時真令他嘆為觀止,但我並不眷戀最佳的身體,接受時時刻刻變化的自身,我為奮發強健的身體感到驚奇,也接受頹軟如糜的現在。
 
好奇怪的感覺。我應該要追求狀態最好的身體狀態才對。如果我曾抵達過那個高峰,為什麼不會想「保持最佳狀態」?
 
我已不執著於作第一名。現在這樣很好,只要我自在,就是無敵。
只想睡個好覺,遠離頭痛,那麼基本的需求,卻也沒那麼容易。
 
推拿時間長達兩小時,疲累的我享受於被按,怎麼按都太短,推拿一下子就結束,第一次我趴在按摩床上,不想起來。感覺可以就地睡一覺再走,推拿師早已離去,我爛趴在那裡好一段時間,身體才動了起來。
 
推拿師請我喝了很棒的白茶,熱呼呼的白茶下肚,手心就發汗了。
 
騎車回家時乘著風,身體軟綿綿的,忽悠覺得其實什麼都不做帶狗去山上跑跑,坐在樹下看書看狗也很好……對啊,平常怎麼都吝於放鬆呢?那麼努力地追求一些什麼,使生活充滿意義,身體卻滿載深刻疲倦而無力改變,還認為放鬆浪費時間。
 
等一下一回家就睡覺吧,睡完覺就去遛狗!
那套古老繡有金磚圖騰的黑布洋裝真是好看,有一天我要為自己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