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準備好了,帶著這本書走進祖堂,恭恭敬敬呈放桌上,點兩支香,一支朝外敬天,陽光燦爛;一支對內細訴,練習不輪轉的客語。
大伯意外往生後,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敢進祖堂拜拜。但這本書的出現很重要,要進來找阿媽報告。也好好與劉家祖先們問安,明天就要掛紙(掃墓)了喔~
那天下午至理和紀念館聽永豐大哥的新書發表會,正逢永豐回美濃掛紙。拿書給他簽名的時候,他看著我,指著目錄其中一篇〈粄與芋〉,說:「這篇有特別寫妳祖母和我媽媽喔!」我意外驚喜,真的啊?
當日晚上我就讀了,血脈牽連,孩子掛心。細品字裡行間的謙卑、智識與思念,上一輩與上上一輩對我們的影響,如細雨滋潤大地。
這天我走進祖堂,看著黑面燙金的書本在木桌上,滿載我庄文化、音樂、環境運動的資訊,我站在那裡,舉著香,用破客語低低說著關於美濃帶給我的一切。分享這本書給祖先,與阿媽說,妳看,子孫們都記得呢。您們沒受多少教育,一生勞動養大孩子出外讀書,而今孩子詩書滿腹歸來,將您們落撒在我們身上的愛,轉化為更新故鄉和島嶼的力量。
阿媽目不識丁,她才不看書咧,我想她只要看著書封,就會很滿意地點頭了。裡頭有不同世代對母親與祖母的依戀。她扯著我的衣袖細問龍肚鍾家種種事宜的神情我記得。一如永豐書寫與告知的濃厚關懷。在鄉間,這是人情;在書本間,這是文化底蘊,發動我們去新生。
那麼此刻,誰是作家官員誰多才多藝滿腹詩書都不是要緊的,只因她是她的孫女,他是她的兒子;她的祖母與他的母親是手帕交;而她成為他的粉絲,她是他疼愛的晚輩。一切都是,專屬於鄉間命運的網絡串聯。
那天聽完新書發表會回家路上,想著生祥樂隊與美濃黃蝶祭,想著歸鄉以來長者之於晚輩的照護、家族帶給子孫的修練,每一次,在我為文為藝、為自然山野飄飛到茫茫失去中心之際,土地上老人家彎腰勞動的身影、知識分子與政府斡旋抗爭改變家鄉命運的故事,永遠會為我帶來豐足的地氣與踏實的安定。
我從哪裡來?欲往何處去?這根源有著甚麼樣的故事,我們會繼續訴說與轉化下去。
不知不覺間,也成了在地知識分子的一份子了,勞動與被壓迫身影難言的情感與需求,包含自身,我們學習轉譯,給世界聽。
這一天,我在祖堂,低低細訴著一本書與介紹一位作者,跟祖先們說故事,說這些年歸鄉帶來的收穫。記起大堂哥說過,從前大伯也聽菊花夜行軍的專輯,記起大伯亦重文,這麼與大伯之靈重啟對話。
菊花如何夜行軍呢?農村的孩子是怎麼長大,怎麼出外回返再出外再回返?那麼便也是一位孫女舉香向祖先稟告與祈求,我輩以文以藝相應這社會,祖先啊您們都知曉,以慈愛應答天地與孩子。
崇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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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如何夜行軍》
/書衣/
鍾永豐與樂隊朋友,澆灌土地的歌,投下「文化原子彈」。一邊唱歌、一邊運動,將「以農養工」政策下,劇烈變化、扭曲的農村──夜晚開日光燈養菊花的歪曲景象,透過歌曲表露無遺;也將北上抗議反水庫的末代老農,在立法院前唱山歌的堅毅神情,用他生猛有力的文字記錄下來。
循著鍾永豐的散文,我們彷彿聆聽一曲又一曲農村變遷民謠。一位農村出身的青年,走向反抗者、創作者、政治工作,仍掛心鄉土,這是一本引領讀者反思土地、自我與全球化的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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