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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訴我,她懶洋洋沒力氣。

喔。

她告訴我,她凡事提不起勁。

喔。

她告訴我,她沉重且厭世。

喔。

她告訴我,我不理會她的聲音。

喔……我沒辦法。

(多補充了一句)


拖著無精打采的身體走入推拿室,跟推拿師說:「我連來推拿都覺得費力。」

不是不想振作,只覺工作瑣事家務像浪一樣一直來,只能隨浪翻覆。我說只能,其實是我選擇,我選擇隨浪翻覆,因為比較簡單。那身體到底想做甚麼事呢?我不想聽,因為了解真切的訊息是一件可怕的事,而我沒把握我能面對,所以裝死,裝死很簡單,只要回身體一句:喔。

所以被推拿的我,沒有太多感覺。推完之後,想到還要寫推拿筆記,只覺疲累──又多一件事要做……「那就不要寫了!」有一個聲音說。嗯,奇怪的是,我就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緊咬著諸多任務不放手,在滿檔翻滾的浪潮中載浮載沉,然後虛弱地喊:好累~~~

為什麼不放自己休息?任由自己隨外在世界旋轉,放棄中軸,因為旋轉看起來很有意義,不會被發現其實虛弱。而我不想面對,我不知道那不想面對的東西是甚麼,反正我不想。

因為那個不想面對的東西一直在,身體愈消沉,我就愈努力表現,更努力的結果是更沉,怎麼也輕不起來。生活變得索然無味,所有再有趣的事情都變成責任與義務,包括推拿。被動地任由諸多責任義務帶領,一件一件赴約與完成,像個機器娃娃。依然認真,卻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少了、失去了什麼?

我不想知道。

直到有一天,上線開了「山女」第一次會議。這約莫是近期來最令我關切的一件事。這事與其他事項不太一樣,有某種提拉著領子令我不停探掘的熱忱,與集體女性的匱乏有關。六年前,自主發動第一次「山女」到雪山和南湖,帶純女性入山,探索山林間集體女性真切的面容。卻因負擔過大,身體發出警訊,不得不停下來,問自己:出了甚麼問題?(妳怎麼可以出問題?)

多年來,我沒再動作。直到今年,找到夥伴並肩。那天開完第一次行前會後,欲振乏力的我忽然感覺到熱情,老天,好久不見!

我興高采烈,像小時候與大家一起跑接力賽那樣振奮。這麼與身體約定,此後若非工作或山行,每日早上都要做瑜珈──我對這對生命充滿幹勁的狀態,好生意外。

因為呢,大學時代,我非常討厭「體能訓練」,跑步和重訓我都討厭。我習慣按表操課,並對於他者的配合練習感到壓力。我時常逃避體訓或在體訓間覺得痛苦,只好自行研發「與身體約定」,找到自己心甘情願的方法。

是啊這段時間,身體重重的,我都不管,等著自發的積極性出現,但始終等不到。連跳舞都成了任務/工作,過去興起就跳舞、閒時做瑜珈、拉筋舒展的習慣離我遠去,一晃眼半年過去。

而那天,大家討論自主訓練討論得起勁,我也被帶動,即使是嚮導,高山環境已是舒適圈,無須排訓練直接上山也無大礙,我還是那麼在乎身體的持續性。她是一部機器,不只要用,還需要被愛被回應。

早上六點半起床,小飽問:「妳要做什麼?」我回:「做瑜珈啊!」發現自己興致昂然。我這樣取回清晨做瑜珈一小時的習慣,點一盞友人致贈的蠟燭,在深刻的呼吸中知覺身體變化,因為太久沒做了,有幾條筋好痠啊~~~但好高興喔,那種少年時期自主鍛鍊的意念回來了。

嗯,我在為自己的心推拿。「推拿」變成了一個新詞彙:自主訓練、自主修復。為了帶清明的自己上山,為了帶大家上山,要繼續努力喔!為一個目標修心練身養功夫,好踏實喔!

原來……只是拿回身體的自主權而已,我失去的是主動能。找回主動能讓我開心了好多天,沉浸在渾厚的滿足與踏實感中,好想念這樣的自己,不是被動地趕著做回覆那。持續約莫半個月後,想當然爾,光明不會一直跟著自己,生活的浪潮實在現實,這難得的自主權漸漸也被沖散了,清早練瑜珈變成一天捕魚三天曬網,而我也平心靜氣了,至少,我明白我要的是甚麼了。


自主,自愛,自得,自在。


機器娃娃是故意變成機器娃娃的,其實他不是,一定有甚麼關鍵秘密讓他變成這樣,好在遇到一件任務讓他眼睛閃閃發亮,主動關照身體,才想起自己不是機器娃娃──身體日日夜夜都提醒著,他裝作聽不到,就胡亂塘塞一個字「喔。」

這肉身,深切記憶著原始神祕的動能,一旦遭到壓制,就變沉重。現在發現了,只等自己願意面對,那個關鍵秘密。

這麼艱難,揭開外表充實忙碌其實內在荒蕪頹廢的真相,沉著性子等待,以及不放棄,紀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