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雖時有諷刺殘酷,但也不失溫暖多情,這兩天,很中文。

先是回成大中文系演講,走進那間演講廳時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過去是古典戲曲的教室,曾經大一的我選修這門課坐在教室後面,老師在台上唱戲我不知好歹在台下畫等高線地圖(準備登山),因為這不尊重講者的態度差點被趕出教室……

二十年後,成為這裡的講者,走上台前,我先謝謝台下的人們,說:謝謝你們來聽講(沒有翹課)

大一國文課,多是外系生,我們談旅行。我好久沒談旅行了,這幾年在鄉下老家學習安家,翻出十年前多次的中國經驗、早期的登山散文、以及前幾年的海岸健行書寫,我聊山聊海聊異地,依舊不可思議自己站在這裡。

要不是當年的同學變教授邀我回來,我該無顏見中文系。

那四年班上的傳聞裡,崇鳳就是背著大背包來去如風,非常邊緣而且酷,課堂上沒有她的蹤影是正常,她都去爬山。(親愛的童鞋們,不要再為我寫劇本了,這登山扛霸子的傳聞到底甚麼時候才會消失?)

要不是站在這裡,我不會這麼專情投入說著自己行旅的諸多故事,並驚覺我也許再也寫不出當年闖蕩的瀟灑行筆了。

你們聽故事的眼神讓我更專注,沒有人在台下畫地圖(好怕現世報),如果能多拋出一些麵包屑讓你們有勇氣出行甚或提筆──我將以發光的形式來贖罪,當年這裡對我的寬容。

散場後,幾位學弟妹一直圍在講台前不去,才知全是登山社學弟妹。盯著大一學妹青澀稚嫩的臉蛋,掐指一算二十年。

而謝謝這裡,以及我的同學(現在是廖老師),告訴我文學與我的淵源。大逆不道的影子還在,但中文系一點也不在意,祂以命運的劇本向我揭示,一篇又一篇的十年,請不要放棄,繼續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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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北上看戲。看一齣當年中文系戲劇課汪老師編導的戲。)

大學時代不愛上課,不因為大學生有翹課的權利,只覺上課無聊……大一至大四,唯一一堂課自始至終我從未缺課過,是大二的戲劇制演,汪其楣老師的表演課。我從不知道課可以這樣上,那些關於聲音與肢體的開發,關於故事與內心情感流動的演繹,每一次都讓我好著迷,儘管老師很兇,常叫人戰戰兢兢(王者威儀我拜服),可是戲劇課真的好好玩,於是我從不缺課,下課後回家會振筆疾書所思所想,作為上課筆記。

那年紀的我並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只覺得與班上同學一起練習,戲好迷人,共創好迷人,原來舞台是這個樣子。

二十年以後,老師私下來訊給我,跟我說她想取用《女子山海》的一個段落,帶領法鼓文理學院的師生作戲《悠悠鹿鳴》。關於鹿,這台灣早年曾遍佈滿島的動物,除了古佛典既有的故事、豐子愷的護生畫集,她也大膽選用當今登山者遇見台灣水鹿的畫面與聲音(女子山海〈呦呦鹿鳴〉)、以及淨山者對環境的疼惜與矛盾,之後,才走入正戲。

以上,倒是邀卉君(共筆作者兼中文系同學)一起北上看戲後才知道的細節了。

事實上,二十年後,敬愛的老師選用我們的文本作劇創題材並不是我最在意的,而是看戲時,發現自己依舊是那個一不小心就很入戲,為戲笑為戲絕倒的小觀眾。又輕輕想起十多年前,多少個夜晚和同學們為了一齣戲,在學校雲平大樓廣場上排練到夜深,昏黃的燈光和大風,至今記憶猶新。也許是師生聯演,溫馨感特別濃。與專業舞台劇不同,學校的演出呈現永遠讓我期待,為著你知道這一班人得花多少時間不停勞心勞力同心調整,才可能有舞台上那幾分鐘,而我總是著迷,一群人單純為一件事奮力奔向遙遠的目標,在短短兩個月中,你會不停背著那幾句話,反覆揣摩心境與神情,換過無數個走位,為道具和服裝費盡思量……就為傳遞一個故事,散播一種意念。

一齣戲最後是在梵唱歌聲中結束,坐在台下,我感覺歌聲像風,領我回到森林裡,那我最熟悉心安的地方──自然。人的歌聲和肢體是如此美,發散著溫柔與堅定,這麼帶我回到山裡,樹下,草坡上。

散場後,我拉著女法師(演員之一)詢問她,她沒爬過高山、沒見過水鹿、沒聽過鹿蹄踩踏的聲響,她怎麼演出來?細聽她的回應,記起當年卉君為了演一位失明的女子(方凌),跟我說她想在晚上閉著眼睛去榕園走走看......演員,就是一個這麼迷人的身分,因不同場景與角色,去開拓自己的感官經驗,挖掘對生命更多的關懷。

那麼年輕的時候,我們曾相偕去看戲,從蘭陵劇坊到屏風表演班、從哈姆雷特到舞者阿月,隨後,各自投入文學和環境教育的懷抱,若不是老師溫暖來訊騷動我心,還真忘了相約去看戲是什麼感覺了。

師生相聚,莫名歡快(彷彿更熟),彷彿二十年沒有改變什麼。

謝謝老師將《女子山海》帶入戲劇悠悠鹿鳴,自金山的法鼓文理學院步行下山,沿途豐沛的流水相伴,樹影婆娑,兩位中年女子大忙人終於懂得什麼也不想地散步了,與年輕的自己相遇,佛典《鹿王》也能銜接上戶外風潮的時代,自菩薩殿下來,又回到自然步道上,憶起佛殿前高高懸掛的「大悲心起」、「觀世自在」,我感到平靜,並且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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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命運。這兩天,很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