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在錄音機旁邊長大的孩子。
小時候的我與現在有極大的差異,不愛運動也討厭戶外,是個極靜的孩子,那年代沒有「宅女」這名詞,但作一個小孩,我一天到晚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被各式錄音帶陪伴著。
印象中,我會躺在床頭櫃邊,離那一台黑色長方形的錄音機很近很近,錄音機裡頭藏著一個沈姐姐,她說話的聲音很好聽,我喜歡沈姐姐講的故事,睡前或睡醒我都喜歡聽,當然不是每個故事都喜歡(比如勾踐到底為什麼要臥薪嘗膽?!),但沈姐姐講話的聲音,能讓我感覺著存在、感覺到溫暖。
小小年紀,我如此依賴錄音機的魔法。
十五歲以後,CD開始流行,我會大街小巷搜尋著錄音帶。那時侯文詠、苦苓、蔡康永等會錄製有聲書,我會花錢買他們對談的有聲書回來,盒子打開,能見一本薄薄的文字書,底下安放兩卷安安靜靜的錄音帶。即使已年輕氣盛,我仍能快速為錄音帶安靜下來,躺在錄音機旁聽得莫名投入,有時哈哈大笑,有時兀自怔忡。尤其回鄉下阿嬤家百無聊賴的午後,我在客家老床的榻榻米上按下錄音機,錄音帶旋轉後放出他們的聲音,我就能進入到另一個時空。
不知甚麼時候開始,忘了自己曾如此仰賴著聲音與故事。
三十九歲這一年,出版社邀請我與卉君,共同為《女子山海》錄製有聲書。「有聲書」這三個字穿過耳朵後投入腦海裡,並沒有想像中美麗的漣漪效應,直到我走進錄音室。
有模有樣戴起耳機,試音、試讀、重讀,透過耳機我能清楚聽見自己的聲音,讀著自己寫過的字句與段落,那些故事不再是透過別人講給我聽,是我說給我自己聽。一度我讀到一半,情緒湧來,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好像聽了這麼久聽到快四十歲了,原來最後是自己讀自己的故事給自己聽,恍如隔世。幾個段落講述到童年的失落與幸福,讀著讀著聲音裡有海浪湧上,我在一波一波的情緒中穩住自己,那些童年的缺憾、少年的追尋、青年的繁盛,無論是高高懸崖縱身跳水、或是山中遇見水鹿,無論自己已經驗過多少回寫下多少字,而今讀出來,還像是第一次那樣新鮮。如同讀給童年錄音機旁邊的自己,我一邊錄音一邊想像著,會有人如我少年時期那樣購買《女子山海》的有聲書嗎?會有人在聆聽卉君或我讀故事時,不由得入神或噗哧一笑嗎?就像漫長成長歲月裡那些陪伴我的聲音一般。我就這樣,變成小時候那位藏在錄音機裡的沈姐姐了。
錄音室的空調很冷,文稿還很長,偶爾會吃螺絲,我深呼吸一口氣,不厭其煩一讀再讀,終於明白錄音帶背後深藏的工作風景,每當一個章節結束,工作人員進行後製與校對時,偶爾我會偷吃,敏銳的收音麥克風會將塑膠袋摩擦的聲響放到最大,錄音室裡裡外外都知道崇鳳在吃東西……(唉唷錄久了很餓欸~)
「親愛的,這就是後台。」我悄聲跟自己說。終於見到小時候不知道的風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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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女子山海》有聲書:
「期待後製工作完成在年底上市,未來大家可以在博客來、讀墨、鏡好聽、KoBo等平台上購買收聽!有聲版本的《女子山海》中,將有更豐富的聲景帶大家身歷其境,也希望以不同的形式繼續陪伴大家在自然裡探索最真實的自己。」──共筆作者 張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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