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寫不出來了。當推拿與書寫已連成一氣。
但不能讓書寫的壓力成為不去推拿的原因,因為這樣,身體很無辜。
我知道只要去推拿,身體一定會受惠,身體受惠帶給我的靈光,遠超乎腦袋所能理解。
背痛,他所按的每一處都痛。曾經封閉感知與壓制疼痛的生存機制讓我朦朦朧朧,曾經他按背我沒有太多知覺,現在卻怎麼按怎麼痛──我早已和過去的自己告別。
太久沒來推拿了,忘記推拿師能為身體帶來解放,解放要付出的代價,是疼痛:鎖了多少疲勞和忍耐在背上,就有多少「僵」和「緊」等待釋放。
他習慣分左右按,每當他按完一側,身體半邊鬆掉、半邊”尚未被整頓”的時刻,我才能藉由兩側相異的體感來告訴自己,原來有一半的無感,叫作「緊」。才有意識捫心自問:這回又緊繃了多久呢?
我原是一個容易上緊發條運轉的人,認真與重細節的周全性格常讓自己喘不過氣,但我太習慣了,緊張也不在乎,必須繼續前進,直到對各種事項開始感到乏味,才想著是哪裡不對勁?為什麼身體這麼重、對一切都感到懶洋洋?
那去找推拿師吧。可以推拿,還可以閒聊。時常,閒聊和推拿一樣讓我深有所獲;甚至,閒聊比推拿讓我更期待。
雖然有時推拿完,我其實沒法再多聊。因為腦袋開始混沌,意識迷茫,不一定是想睡,只是身體有效放鬆,令意識運轉的速度變慢所致。那感覺特別,是一種「彌留在意識邊緣」的狀態。
從沒跟推拿師說過,我特別珍惜這樣的狀態。
這一次,就是這樣。
推拿完,意識徘徊在和潛意識交界的地方,像剛睡醒,意識低速運轉中。而我不想太快恢復正常,還想逗留在這種狀態下久一些,因為放下意識就是放下控制,那對我而言是奢侈,這種時刻,要把握。
所以我沒多聊,喝了幾杯茶,聽推拿師說:「要放鬆的話,就多做一點……喜歡的事情吧!」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跟推拿師掰掰,就開車回家。
那一條開車回家的夜路,讓我印象深刻。
身體鬆了,腦袋鈍鈍的感覺好好喔,我嘆了一口氣,好在還能開車。
頭腦低速運作,讓其他感知益發靈敏。車頭轉上旗山橋,往美濃的方向行駛,我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感受這樣的自己。
「要做喜歡的事情。」推拿師這樣說。
唉,可是我把喜歡的事情都變成工作了,那要怎麼辦?既然喜歡的事都是工作,有時……還真分不清有什麼喜歡的事情是自己真正需要的……
打羽球?現在身體不行。
縫紉?好像沒那麼想。
泡腳?這是應該還是想要?
人不就這樣嗎,就是會有段時間,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啊……吼吼吼~~~
開車回家路上,播放了美洲印地安部族的音樂,昏昏地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一邊聽著部落古老的吟唱。覺得,能把自己送去推拿,換來這樣鬆鬆地開車,聽喜歡的音樂,真是太好了。
「跟隨,靈魂的腳步聲寫字。」在那個時刻,有個聲音這麼自心底升起。
念頭飛進來時,我一愣一愣的。這話命中紅心,好像被懂了一樣地溫暖。
被深深地撫慰了。
那一瞬間突然明白,可是下一瞬間,又不懂了。
要跟隨靈魂的腳步寫呀,是什麼意思?我太常寫了,是「只寫喜歡的字」的意思嗎?喜歡的字是什麼啊?
就是,不用想太多吧。(可是,我就是想很多啊~~~~)
開始用腦思辨了,這樣不會有答案的。
只能反覆反覆想著這句話,提醒自己要記下來。
「跟隨,靈魂的腳步聲寫字。」
「跟隨,靈魂的腳步聲寫字。」
「跟隨,靈魂的腳步聲寫字。」
回到家,端一盞蠟燭進浴室,洗了個不開燈的暗黑澡堂──極少有人知曉我偏愛關燈點蠟燭洗澡,在暗黑有燭火且水氣蒸騰的浴室中,我能更放鬆。在那推拿後一盞燭火的闇黑澡堂,水氣瀰漫中我偏頭,看到頭上關起來的窗戶,上方倒映著外側鐵杆的線條,我盯著線條的影子,突然發現一個秘密。
很長一段時間,我害怕在夜裡看到打開的窗,打開的窗讓我害怕。總覺會有人臉在外面偷窺,總覺會有鬼欺來。我不知恐懼從何而來,但恐懼就是在。只得令自己不要看窗戶,又或迫使自己勇敢看窗戶確認,那要看不看的糾結令人辛苦,每一個暗夜面對窗戶我都要奮戰。而現在,我看著浴室闔緊的窗透著外頭欄杆的影子,赫然想到:怎麼我都沒想過可以「關窗」呢?關窗就可以了呀!──我從沒想過可以關門保護自己嗎?!
身體放鬆時,靈光會進來,我能獲取身體放鬆帶來的覺察和智慧,那能令自己發現自己更多,是平常上緊發條聰明如我怎麼想也想不出來的。
水氣氤氳間,我看著窗戶發愣,推拿後的身體被熱水沖得暖呼呼,等一下我要去睡覺。鑽進一樣暖呼呼的厚棉被裡,拍拍自己說今天也辛苦了,抱著自己入眠。
因為太認真了因為求好心切,忙著呼應外在世界,埋頭向前衝,忘了靈魂的腳步聲。雖然還不知道靈魂的腳步聲是什麼,但我很開心這天推拿教我如何保護自己,面對黑夜窗外欺來的魅影想像,我可以直接關窗,明白那些鬼皆由我所生,心裡有鬼,忘了守護自己,因為我忘了跟隨靈魂的腳步。
晚安,鳳鳳,願妳有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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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自己的女神,38婦女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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