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滿月升起的夜。和一群夥伴相約,我們來到台北金山的海邊場勘,其中一位機靈的夥伴,帶我們從未曾走過的小徑切入,沿岸邊礁岩蜿蜒地走著,一邊走一邊看月亮升起,渾圓的、暗紅色的,灰沉沉的海面上慢慢拉出了一道光,有那麼一刻,我站在那裡,屏住氣息,覺得天地不可思議。
我們下到海邊的沙灘上,這邊的沙細而且柔,一位夥伴生了火,幾個人慵懶地躺在火邊,大概是火焰很美,又或是滿月的海面太舒服,有人彈奏口簧琴、有人拾起竹棒敲擊、有人即興吟唱、有人掏出小小的非洲鼓打了起來……我大概是在那樣魔幻的時空中,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動能在體內出現。
因為,天地如此廣闊,海浪聲一波、又一波,就像原始的胎動。圓滿的月亮在海面上拉出了一道不長不短的光之道,沙灘綿細,世界如此深邃、如此廣闊,我望著海,想望進海的深處、探查宇宙的深度,但是我望不進去,卻被海的律動收納。那也許只是一個閃神而已,我走入了一個不停收縮又膨脹的空間。是的,我在沙灘上,眼前有火、周遭夥伴正在玩音樂,但我卻感覺,全宇宙的生命好像都跟著海浪在吟哦、在歌詠,天地間自然湧動著什麼,我說不上來,毫無辦法指認,只知道身體想跟著動,就像滿月下一波一波打上岸的海浪一樣。
不行,這樣太奇怪了。我感到惶恐,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不會跳舞,怎麼突然想跳舞呢?可是,這一波一波湧上來的律動是怎麼回事?我想像海一樣、想成為波浪。不,我不是被迷幻,是這當下太美,真想為天地禮讚啊!怎麼辦?突然跳起舞來會不會嚇到其他人?還是當一個「正常人」,乖乖坐在這裡就好吧,可是不行,海浪與火愈是狂放,我愈是難耐,不起身動一動真的很不舒服……
悄悄地,我把自己帶到離火堆不遠的暗處,眼前是海,海上有明月,晚風微涼。脫了鞋,赤腳站在海潮微濕的灘上,任腳掌被漫上來的浪淹沒,細細碎碎花白色的泡沫像無數的魚在腳邊親吻。我朝大海深深一鞠躬,告訴海她真的很美,而後走上沙灘,就像走上舞台,墊起腳尖,開始在灘上動起身體。
似乎是跳了舞,體內無處可去的動能得到釋放,而感覺到舒暢,那一瞬間我非常好奇,不知道這一刻代表了什麼?但我好喜歡。不用再壓抑或抗拒了,收下世界的深邃神秘,好好把握,跟著海浪一起湧動。我舞著,打開的雙手像翅膀,腳尖濺起沙粒,想人的體內一定也有一片海,不然我怎能以此跟海相應?臀部像土地孕育波浪、胸部像風一樣呼吸歌唱,我的軀幹就是橋梁,接起了肉身與靈魂,好快樂,原來可以這樣對眼前的風景訴說感動,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不用想得太明白吧……至少不用再關起自己,以為那樣才是「正常」了。
那是我人生首次自發性地舞動,而我從未想過日後會在家鄉社區大學開啟一連串肢體開發的相關課程。只想喚醒每個人體內那一片自由的波動。此後,每當有人問起我,妳的舞蹈老師是誰?
我會微笑:「是自然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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