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記得是這樣的。
一間不大的房間,擠了三個人,學長說,開始排順序,
我們就埋頭在很多的幻燈片裡,開始排順序。
那個年代沒有節目是可以存檔的,那個年代的蹤影都留在腦袋裡,
午後的餘光也是。
很熱,我穿著無袖而且沒有剃腋毛,我看著學長排順序。
節目上場前一天,學長才找到合適的音樂,
是一首很清靈的,有很多鐵琴敲打的歌,
我在關燈的場子底下,用手按下幻燈片的轉盤,
每轉一片,就是”喀擦”一聲,那聲音非常清脆,
我很緊張,因為按錯了會非常明顯。
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自己在一個時代的分隔線底下,
"喀擦"一聲。
二、
一段長長的日子歸來,坐車南下,想起前兩天在西南邊角的火車上,搖搖晃晃地讀著額爾古納河右岸,對面坐著從昆明去麗江玩的兩個小伙子,我把喬買給我的零食倒在桌上,嗑著我的花生與他的瓜子,靜靜感受火車外的風,隔壁座有媽媽站起來搖小孩,幾個站過去了,書讀完了。
隔天在島嶼南方趕赴一場婚禮,中午從客車上下來,明明還踩著藍白拖,,大背包高出了一個頭,打滿一百升的行囊偶爾搖晃,不小心會被拖倒。我放下背包,拎著媽媽和妹妹的洋裝,在房間試穿,脫下奔波的衣褲,穿上絲襪與皮鞋,手機響了,好我等一下就到。沒費心打理太多衣著上的細節,離開家門前我還記得抓起櫃子裡的安全帽,抽屜裡的機車鑰匙被拎起。
走進婚裡會場前和學長寒喧幾句,新郎指著流程上螢光筆劃過的重點,這個在新娘進場前播放那個用餐一半看情況,我點頭,試著讓字句流暢地鑽進腦袋。瞇起眼,突然看見了昨天凌晨我蹲在背包客棧多人間裡打包。一旁有兩個韓國女孩,前一天夜裡她在我隔壁間洗澡。
好似坐的不只是一架飛機,婚裡濃縮了好多個日子才有辦法遇見的人們,一次通收在這個會場裡,我在一天內吞下五十個人的近況,一百種以上的消息,嫁娶與生產、讀書與工作、最近好不好、興奮與悵然若失……脾胃吸收很快,然而排泄也是。
我好像,可以更無所謂更輕鬆了。之於收納時間與人群。
婚禮如浪,襲來了無聲息,幸福盪漾,開心之餘你還記得誰的未來,你心想這真的是接力賽嗎?你適應得太過分了,分割線在不知覺中重重地劈開,在這一天之前那是過去,客棧裡,隔壁床韓國女孩的髮尖還有水珠,她們在女生浴室裡說著你聽不懂的語言,你站在鏡前吹著頭髮,看短髮留長及肩。心裡盼望著回去。
機場與車站,婚禮與閃光燈,高舉手勢的人,有默契齊聲說耶。
新郎的西裝非常好看,新娘的腰好細好細,你和學妹蹲在廁所裡黏貼手工的相片本子,趴在置物台上寫字,雙面膠滾落馬桶蓋,心裡著急著能不能趕上開席時刻,新郎交代的節目播放順序應該不會錯吧。
囍桌上,你們偶爾大笑,因為來的人太多,有時你也不知道該和誰說什麼話,太多的關心和未複習,太多的一言難盡。酒杯拿起來,填補那個空隙,喝下去。
我們是真的很開心,開心是因為學長結婚還是因為其它,也沒人說得清楚,但因為要寒喧要照顧的人很多,注意力被分散掉了,沒能專心和一個人對話,但一次見到這麼多人你已經很滿足,學生時代無心種下來的,如今變成大樹。
旅程很長,麗江玉龍雪山的山形閉上眼就能想起,每天午後遛狗和夜間篝火旁的打跳還很鮮明,清澈無比的藍,天窗傾瀉下來的陽光,青石板路上慢走。短短幾天,跨過民國一百年,過境2011年,就是年近三十的女人了。
「沒有人可以一直強調這件事還很開心驕傲的。」學妹說。
我是啊,我說,我是年近三十的女人了。
三、
我的忘記是這樣的。
我不記得那些最後排好的順序到底是怎麼樣的了,
就像忘記節目的名字一樣。
就像忘記節目的名字一樣。
學長趴在桌前低低地說著幻燈片展幻燈片展,
這個展到底有什麼鬼那時我還很懵懂,
這個展到底有什麼鬼那時我還很懵懂,
剛升上大學我覺得無聊,惦記著高中畢業班的同學。
我不記得我大一的臉了,
婚禮上看見大一的學弟,學長撞著我的肩膀笑得很得意,
我翻了白眼瞪著他的鼻子吭氣,關我屁事。
我們又還是和大學一樣。
你說,年近三十的女人要記得什麼呢?
是昨天的虎跳峽飛簷或香格里拉大草原、還是明天的婚姻房車事業與父親母親。
我想著新人的笑臉,英挺與婀娜的身影,
忍不住想喊,要幸福喔。
隨即想起多年前的我們,過去與現在。
你希望的自己。你刻劃的生活。你要保護的人。發芽的願望。
前兩天,在高雄的家裡,和媽媽相約一起去剪髮與補牙齒,
坐在椅子上等待時覺得新鮮,一點也不會不耐煩。
上次母女倆一起出現在理髮廳與牙醫診所,已經是國中的事情了。
"我跟你說,我現在可是年近三十的女人了。是老女人了喔~~~"
"沒有人可以一直強調這件事還很開心和驕傲的!"
學妹說這話的時候很無奈,但嘴角竟然有微笑。
2011.01.06
2011.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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