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是有記憶的。
走在大院裡,感覺得到腳下時光流動。
關於父執輩的,祖父的、祖父的爸爸的、祖父的祖父的……
而今要劃上我們的痕跡。

歷經整整三個月,離開花蓮縱谷、到美國的山裡,
回台灣以後,因緣際會環島繞行,
在台北、高雄、台南和花蓮之間。
回家的意義,生死相交的禮物。
終於,我們回到島嶼的南方,開上許久不見的高速公路,
這是過去的我極欲逃離、幾乎放棄的
「西部」。

第一天,土地公(客家人說伯公)生日,
和爸爸媽媽一起去吃伯公宴請的流水席,
結果沒吃到伯公的攤,吃到隔壁戶的歡慶會。
隆隆作響的電子舞台前,一盤又一盤好菜上桌,
快選舉了里長鄰長助選團來來去去的敬酒,必須不停舉杯。
吃飯時有鞭炮大爆炸,練習及時摀耳,
練習填飽肚子就閃離現場。
奇怪的是,遺失了年輕的憤怒和不屑,我平心靜氣接受一切。
因為呢,其實每一個人都很努力,只是選擇的不同罷了。
選擇創造了時代。

午後,在二樓整理箱子(花蓮搬來的家當終於拆箱)
一陣奇異的藥味飄過,隨風入室。
我覺得莫名,這什麼味道呢?突然其來的……
飽走上來,關上西面的窗:「有人在灑農藥。」悶哼一聲。
喔買尬,農藥好近,真的超臭的!
我蹲在二樓,摸索這味道,
這個阿公阿嬤、外公外婆仰賴了大半輩子的味道。
這味道,任何一種物種聞到都不會喜歡吧……
我嘆了一口氣,午後的風一向活潑,
以後要想辦法和這藥味和平共處了。

一代一代,我們這麼往下走,
一代一代,走著不同的價值,建構不同的信仰。
老家也就隨著,一代一代,翻轉出新的樣貌新的生命。
我環顧一室紙箱,知道自己棄絕美好東部,
什麼也沒有了,只剩一個老家、一片田。
大院的夜裡,思考回到了最基本的生存問題,
玩耍和旅行已饜足,而今渴望生活。
生活如此艱難,而我鍾愛生活。

晚餐後,搬兩把椅子到門前,
百廢待舉前,我們坐著吹風看景。
靜默。
「好孤單啊。」我轉頭和飽說。
身體湧現出花蓮的熱鬧,原來我們被各方朋友照顧得那麼好。
「我覺得我們應該留不久。」飽說。
「嗯,走一步算一步。」我說。
「搬去美國好了。」飽說。泱泱大國的大景真令人懷念。
「我才不要,我要在台灣。」我說。
「台灣很麻煩……」飽說。包括喧鬧選舉包括黑心油無罪包括工時過長包括仰賴補助巴拉巴拉一堆浩劫。
「不要,我就是要台灣。」我說,像個執拗的小孩。
飽笑了。
「好久沒在花蓮那麼開心了!」飽說。
我大笑:「難道之前住花蓮你都不開心?」
「很多時候都在工作啊~」飽說。

居住和旅行,真的有很大的不同。
因為這樣,才能無後顧之憂地再次旅居花蓮。

回到美濃,真的重新歸零了。
從刷漆開始,從清洗衣機裡的老鼠屎和發現廚櫃裡的蛇蛻開始。
今早我坐在桌前敲字,聽見樓下傳來木工砂輪機的聲音,
飽正在磨一張老書桌(謝謝你的第一件木工是我的書桌)
我們騎機車到鎮上找中華電信辦理網路,尋找農機行與農具行,
午後的空氣讓人昏昏欲睡,生活悄悄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