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我也好奇自己為何能持續推拿這麼久。

不因為喜歡推拿這件事本身(推拿那麼痛誰喜歡啊),也不因喜歡推拿師(呃,這就不必多說了),我喜歡推拿,是因為這是一趟相互學習的過程,與身體、人、以及空間,我很享受。

這是當初我怎麼也沒想過的。

推拿間變成我的小校園,每兩周我得去上學一次,我的老師是我的身體,我的同學是我的推拿師,我的學校是我和推拿師(同學)之間建立起來的無形空間。我喜歡這間小小的學校……喔不,說教室也許更貼切一些。

而這位同學,這推拿師有點奇怪,他習慣在推拿前先聊聊近況,我想這對他來說是診療前的暖身;此外,他也喜歡在推拿後泡壺熱茶再聊聊(事實上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有那麼多時間)。剛好我是個主動的問題寶寶,很愛問推拿過程的狀態或提出困惑……聊著聊著到後來,我們就變成亂聊。

有時我會突然沉默,心裡反覆琢磨推拿師的話語。或他會突然精神一振:「喔,妳講得很有道理!」這一應一答間,無形中形成一種對話課,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了什麼,跟他說:「你有聽過一本書《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嗎?一位學生定期去找他癌末老師的談話錄。」

「知道啊。」推拿師說。

我忽攸覺得,這被推拿的狀態好像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不過沒人得癌症,也沒人是老師。但每一次交手,無論是人與人、或人與身體,於我而言就像一堂堂有趣的對話課,他推過來,我流過去。那令我感到我們在前進,於是我開始不再評估推拿是否必要,也不會偷懶不想去推拿,於我而言,這是固定要來的課程。

探訪我的身體,探訪我自己。

推拿師不是我的老師,我的身體才是我的老師;推拿師不是我的醫生,我自己就是我的醫生。那推拿師是什麼呢?他是推動我看見這一切的使者。

推拿師平凡,不是什麼厲害人物。他有他的悲喜哀愁,膽怯或小心翼翼,也會被笑被揶揄、抗辯或鬥嘴,和我一樣,是人。所以你若是看了推拿連載對推拿師推崇備至,那你就被騙了,不是這樣的。關鍵不是推拿師,醫者不是神,關鍵是我們自己。

而這一切,好難,走了這麼久才緩緩意識到是這樣。因為好難好珍貴,所以要一再前去。到後來,我才知道我享受,儘管不免還是有懷疑,但因為能感覺到其間的奧秘與幽靜,所以我甘願,甘願書寫、甘願紀錄、甘願配合、甘願追問。

步履不停。

而後我發現,連正在持續閱讀的你,也與我、我的身體、文中的推拿師、以及你的身體、你的思緒之間,開出一間不可思議的小教室,無聲、無形,緩緩流動。

太奇妙了這世界。

沒有什麼最後十四堂這種事好嗎,我們這麼活著、呼吸著、流轉著、相應著,這可是,第四十堂課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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