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謝佳君

    公公開車載我們前往麥田,我坐在後座,隱隱知曉凶多吉少,還是心心念念,還是要去。因為,如果小鳥有分一些給我們,那我們還有得收啊。

    清楚記得,上一次回來看麥田,大群大群的鳥兒飛滿天,牠們在麥田裡開趴開得不亦樂乎。我們把二手CD片一片片綁在塑膠紅繩上,固定在田的兩側,太陽一照射田間就會閃現無數光斑,堪稱我人生中一大裝置藝術,就希望能嚇阻鳥群……只是這天一到田邊,老公小飽看著田,悶笑了一聲:「還要撿光碟啊……」他說。

    我印象中豐美的麥浪,全成了光禿禿的麥稈,那掛在紅繩上的CD片沒剩幾片,塑膠紅繩稀疏成絲,顯然與大風搏鬥過,多數CD片慘遭吹落,掉在碎碎落滿地的麥皮間。若非親臨現場,我不知道鳥能將麥子吃得這麼乾淨,看來一點也不留人。

    終於明白原住民種小米,為什麼會說「小鳥不要來」。小鳥沒惡意,牠們只是肚子餓,但對小農而言,鳥害相當棘手,田那麼大,你趕也趕不走,嚇阻不了,放鞭炮又太過,之於友善耕作的農民,只能祈求牠們吃少一些,吃剩的才是我們的……此時,我們只能在光禿禿的麥稈中穿梭,彎腰撿拾一片片殘破的CD,撿一撿才發現,原來我們當初那麼認真,綁了那麼多……

    說不淒涼,是騙人的。

    第三回合了。多年前在花蓮種過小麥,一樣因鳥害沒收成;幾年前搬回我的老家高雄美濃,也試種一次,但天暖土黏小麥不興;隔兩年的現在,回小飽老家彰化種,小麥長得好,只是這一村只有兩塊麥田,最終是餵鳥。

    「割一些帶回去,插著也好。」小飽說。公公和小飽拆除田兩側固定的木樁,我拿鐮刀割起尚未成熟的青色麥穗。

    「小鳥可能會想:謝謝啊謝謝,要不是有你們種小麥,我們哪能吃得這麼好!」公公看來沒特別失望,幽默地自嘲。我笑了,兩個男人討論著下一季的作物,我坐在田邊整理割下來的小麥束,一邊看小鳥在麥穗上留下的痕跡。麥子上好似還留著小鳥的口水,黃色殘破的麥穗皮全給啄開,依稀能想見牠們大啖的場景,好像藉此跟小鳥有了連結──這群傢伙,就是吃得太爽!

    我瞇眼看向遠方飛來的鳥群,「就是牠們!」公公說。「我看慢點打田好了,現在把麥田打掉小鳥就沒得吃了,都給牠們吃吧!」我說。「慢點打田好,草比較不會長。」小飽說。

    我們想看看其他農民的麥田現況,車子行駛到彰化大城,這邊麥田多,小鳥吃不完,農民還有得收。我們那個村,一兩戶人家種無法分攤風險,難不成下回要更大面積種植?「你聽過麥寮月光下友善農場的故事嗎?他們也推廣小麥復興,後來都承租別人的地大面積種植,一半給小鳥吃,一半才有收成。」朋友聽聞我們的經驗,與我們分享。

    我轉身看小飽,想到未來再種小麥的可能……深呼吸兩口氣,回家種田,真是條遙遠而不可思議的道路。

    至少一試再試,沒有遺憾。看似死路一條,但心不死,夢就不會死。作夢的勇氣好像會帶領你愈走愈偏僻、愈走愈荒唐,直到超乎你的想像,時常腦袋的邏輯思考完全使不上力,但一顆心落定卻是不爭的事實,至少啊,你就這麼歸來了。



轉載於2020農傳媒,鄉間小路四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