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發生在冬日的事。
推拿間多了一些配備,除了幾個花俏的泰國夾枕外,還有了電熱毯。
一開始聽到電熱毯,愛節能省碳的我有些遲疑,可是我的身體真的很畏寒。推拿師興致高昂地跟我分享電熱毯的存在,寒冷的冬日裡,我決定試試看。
這一用,我衷心感謝電熱毯的發明,我可以為了電熱毯而期待推拿!
我的身體常保冰冷是出了名的,推拿師很清楚這點,這天寒流來,他特意為了我要開暖氣。
他開暖氣時,我其實有些遲疑,我覺得電熱毯很夠力,不一定要暖氣(好費電啊~~~北極熊怎麼辦?),但我沒想打壞他的體貼,我沒有說。
推拿到後半段時,他說:「有沒有夠溫暖呢?」
我聽出了弦外之音,問他:「你會不會熱?還是把暖氣關了?」
「還好。」
「真的,你很熱吧?把暖氣關掉沒關係。」現在的溫度我覺得非常溫暖。所以我想一直作工的推拿師,應該是〝很熱〞。
「……嗯,好。」他去關掉了暖氣。
推拿一結束,他一溜煙就出門去了,是喝水吧?我想。
他應該推到口乾舌燥了還忍著。
後來,我們討論到那個關暖氣前的時刻。
「我應該早點關掉暖氣的。」推拿師說。
「你早點說,沒關係的。」我笑了。我應該一開始就說不用暖氣的。
我只是,珍惜他想讓我更溫暖的心意。因此我跳過了自己真實的心聲。
而推拿師,一心想讓我保持溫暖,所以忍住自身的溽熱繼續作工。
我們都,太為別人著想了,忘了自己的需要。
適切的需要,是不多,也不少。
這很艱難,要一再練習才行。
「那麼熱很難受的,你要舒服,我才會(被推得)更舒服吧。」我說。
「嗯。」
「你要好,我才會更好。」
「很少人會這麼想,多數患者都只想到自己。」他說。
作為引導員,我很清楚自身的穩定度會影響整個活動的流動,若主事者狀態低迷或情緒緊繃,活動必然會受到影響,當然事情還是可以進行,但整個流動會很費力。學員不一定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們感覺得到,不論是低迷、或是緊繃。
這是交叉作用的。
儘管如今我不認為來推拿是在看病,但若真要說這是一種醫病關係,那麼醫者和患者之間,也是這樣吧。
醫者是人,患者可留意醫者給予的是否超過了他的負荷,這不是體貼,因為醫者要好,才會應生適切的方法和穩定的力量流動到患者身上。
醫病之間並非一高一低,我們是”對等”的位置,我不能將我的身體全部交給醫者,我的身體是我的責任,醫者是專業的照護者、陪伴者,提供方法讓我們更靠近自己的病痛、理解自己的身體。
“所以患者,也可以關照醫者喔!”發現這一點時,我感到驚詫。不是只有醫者在照顧患者,每當患者強壯一點點,能夠回應給醫者,那能增加醫者力量,也就等於,增加自己力量。
醫病之間,相依相偎,相互給予、學習,我所理解的,健康的醫病關係,是這樣的。
我知道有神醫,但我不需要神醫,我與病共存,我不求我的病完全醫治,我只求發現更多我所不知道的自己。
啊,我有病嗎?我有啊,誰沒有病?病痛是那麼重要的盟友。
推拿師請小心,我就是一個這麼麻煩的病人。
你好,我才會好。我希望你好,你會對我更好。
這世界,就是這麼相應相生的。
0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