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來,坐在床沿發呆,
感覺靈魂像被甚麼持續震動,
整個人轟轟轟地如同樂器一般,鳴響著。
昨日樹林裡音樂會共創的滿足仍在身體裡晃盪,
群蝶飛舞、雷聲隆隆、雨滴落下、雨傘撐起、歌聲唱起,
你的髮絲盡濕、你在雨中奔走,
聲音有無收到?器材有沒進水?
活動開始,灰天暗地,遠處悶雷隱隱,
我們要上場了,自全台四面八方來到這森林的三組人馬,
前一個小時還在緊急作快篩,
陰性反應就能揭這個口罩,把真面目還給你,
親愛的土地和天空,這是我們自然的面容。
我們寫的詩凝結而成的劇本、
我們擬想共創的旋律、
以及自由舞蹈的身體
雷聲的存在,就如同水庫在我們身後的陰影;
風的旋轉,一如從前到現在時光醒轉故事流轉;
雨你要來了嗎?我們交出我們全部並臣服於你的決定。
天地昏暗之時,天空下眾人展演著這片美濃山谷的存在,
她的存在不是理所當然的,
是前人爭執撕裂艱困護守才保下來的,
自然。
時代走著走著,反水庫不再是議題,我不在乎議題,
我在乎我們還能在這座山裡,交相輝映我們的生命,
我們的歌、我們的情節、我們即興揮灑的身軀。
上台時刻腦袋裡完全沒有「天氣不好」這個思考,
只是順應著這個當下去表現、去活,
風聲大作,落葉飛旋,
後生讀劇的情緒穿梭在你的樂器他的肢體,
雷聲隱隱,你抱頭旋轉,回到了過去。
那是我們多麼渴望的一件事,
「自然」、「歸根」、以及「集體之力」。
真正的生存是甚麼樣子呢?
是一人一電腦在線上集結、是與科技合作互生創造新未來、
是放空自己收攝中心不堅持、是了解你的想法看見集體的光亮,
然後約好這一天
來到山谷裡的森林,辦一場無人演唱會。
線上收音不佳?設備樂器受潮?觀禮會員被雷雨驅散?
似乎也無損這樣的滿足。
沒有去雨備場地、不選擇搭帳篷,我們有的就是傘。
大傘小傘都撐開,只為繼續與你交會。
是的,這傳統農村依舊保守,但也會做瘋狂的事。
比如線上分三組人馬分作文字/音樂/舞蹈的創作,
然後碰面兩天就登台演繹。
潮濕的觸感、群集的勇敢,
伴隨著線上觀眾不停反應的收音不佳,
對不起,走在時代尖端,我們真的有太多要學習。
線上音樂會的成本較之傳統我們熟悉的現場,要高得太多。
而我們試了,效果不好,卻那麼謝謝你在,
讓你失望,我只能以文字寫下我們的收穫,予你,
又疲憊又狼狽又無比感激地。
處長和主委還是偷偷來了,他們親眼見證了自然之力,
看見人的靈動與靈光,
終日在政府機關行事,這當下或許更容易感動。
開場演出結束一瞬,雨落下來了,像說好的一樣,
器材組人手一件塑膠套順勢上場將所有機器套上防雨罩,
「這雨是你們求來的嗎?」她問。
「不,沒有人求雨,老天爺決定現在才要落雨。」我說。
老天爺有忍嗎?一如表演者的醞釀?我不知道。
隨後的歌者提著樂器一一上場,雨時大時小,
大雨辛苦、細細的雨絲卻不無浪漫,
你們即興跳起雨傘舞,我笑翻了,
好久好久,沒有音樂祭的熱血與歡快了(人明明那麼少),
我們原來那麼需要群聚、合作共創,
以證明生命不留白啊。
夜間慶功宴的最末你們一一發聲了,
幾乎像是真心話大冒險地說著讓我瞪大雙眼的幕後種種心聲,
那些激動、哽咽、語塞、噗哧、欲說還休……
在在吸引著長輩講師工作人員的耳朵……
那就值得了。
這是第一次,我深刻感受到自身創作作品不是最重要的,
有更深刻吸引我的力量,來自於「傳承」,
只要有一個後生青年有一點轉化或成長,
我就無比滿足快樂。
這裡不強調個人特色,我們追求的是集體平衡。
我不用成為最亮的那顆星,只要堅定告訴你你就是星星,
然後當群星隱隱閃耀整片天空時,我們都會落淚。
酒杯撞出清脆的聲響,喝啦!
線上音樂會效果不佳是吧?生祥樂隊沒得金曲獎是吧?
這也很值得喝啊!!
穿越那昏暗潮濕的林子,在口罩裡大口呼吸,
至少我們在一起,不忘支持彼此,
推動一道又一道生命的海浪。
「你們也可以像我一樣,不是美濃人卻這麼愛美濃(也許更美濃)。」
年輕的他拿著酒杯說。
他不是要召集美濃的信仰者,
而只是在陳述某種認同或歸屬帶給他的力量。
想起下午他在雨中瞻前顧後的衝刺,或站在角落隨音樂搖頭擺腦,
然後莫名跑來戳我:「崇鳳,要不要去雨中跳舞?」
那種全然投入,不計一切奔赴的純粹,多久沒遇見了呢?
沒有誰是搶眼的衝浪者,這裡不需要,
因為我們就是海洋,是一道道浪花,
浪花翻覆,滋養彼此,繼續努力。
雨停了,陽光出來了,一天過去了,
身體兀自持續震動著。
這天是中元節,滿月,準備禮敬好兄弟之日。
我深深鞠躬,因為神鬼人都在我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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