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剛爆發那一段時間,全世界瞬間安靜了下來。

好像有某種奇怪的因由將你我隔絕了起來,我在我的房間裡安靜,環顧一室,捫心自問:有什麼是我一直想做但沒有心緒做的?有什麼是我很想做但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做?有什麼是做不做都無所謂但我其實很在乎的?

三級警戒讓面對群眾的工作都停擺,我調整了房間的擺設,將印表機的檯面換成了裁縫車和熨斗──對一個不擅女紅的文書工作者而言,這需要非凡的勇氣。
幾週安靜的日子,我重新整理了所有的廢布料,母親的舊皮箱和祖母的老木箱成為收納各式舊衣和存布的寶箱,彎腰擺放那一匹匹布的同時,以為自己像是部落古老的織女。

事實上,這是自小我最不擅長的項目,只要聽到女紅就想落荒而逃,一碰針線就立刻流手汗,腦袋裡只有「我不行我不行我不行……」的吶喊。面對先天的隱疾「手腳多汗症」,針線活最能喚出我的自卑與恐懼,三十七歲才認真學穿針引線,我是一個不成器的女子。
於是當自己願意整理各種布料好好置入箱內時,有一種瞬間與古老失聯的自己聯繫上的感覺。我鼓勵自己面對不熟悉的裁縫,我不是手藝不佳,而是不相信自己有能力;我視女紅如洪水猛獸,只要接觸就會將我吞噬。
裁縫車與熨斗取代印表機的時候,我好像破除了封印在自己身上三十年的咒語。而今當我踩著電動縫紉機,房間裡響著卡拉卡拉的車縫聲,整個時空都會協助我"回到自己"。

過去我害怕布剪,因為不喜歡也不敢破壞,一刀剪下去需要決絕,一塊布從此失去原本的模樣。而今我卻敬重那大大的長布剪,把它擺放在房間最顯眼的檯面上,因為啊,女人拿(剪)刀,是為再造、為重建。
一刀剪下,耳邊響起「沒有破壞就沒有建設」。喀嚓、喀嚓、喀嚓,呼~~~爽快!
我這樣慢慢愛上了破壞。
於是衣櫃裡慢慢有了自己做的衣服,種種自己想都想不到的行徑發生了:大學社團的頭巾拿來做裙擺、無法穿出去的民族服飾改成連身裙、鬆緊帶鬆弛的花褲子剪開成為新布面、四處翻尋僅有的白布料只為做一套白衣給自己──天知道從前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穿全身白的人。

我在裁縫中一次又一次發現全新的自己,拆了又縫改了又拆,這剪剪縫縫之間,深深的安靜沉而緩地走過,我發現一件事:只要踩著縫紉機,對準我要縫補的中心,就能靜心!
風沒有吹過,但我的存在無比靜定──我破壞了我自己,重新拼貼成現在這個模樣。穿著自己做的衣服走在街頭有一種無邊的踏實,如同吃著自己耕種的食物,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與完整。
三級警戒期間,我深深感謝這與世隔絕的機會。當然並沒有這麼美好,並不是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從裁縫車中誕生,我的女紅依舊緩慢又笨拙,而且愈改愈多欲望,永遠改不完。

但是破除魔咒的我把破碎的一雙手找回來了,每每想到這我總會略略激動:
鳳鳳,恭喜妳,鐵杵磨成繡花針,這真是太神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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