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只是一種身體的渴望,一種被紓解的渴望。暗自感激著推拿師問及是否要加碼續約,「我要!」第一次那麼篤定。

右肩胛藏有秘密,她想被多按,如古老地窖內長年深居的女子,首度學會說話。

所謂加碼,即是近日再來一次,專針對右肩胛做推拿,加碼時間為一小時(有別於兩小時的完整推拿)。我彷彿聽見右肩胛內側的痛點既期待又渴求且歡呼,終於輪到她了!她被煞有介事對待了!!

於是那一天我走進推拿室,趴在床上,其實有些惶惶然。雖只隔兩日,我還是好擔心右肩胛被按壓的渴望是否會減弱?好不容易她願意鬆開,要求拆卸武裝,卻延遲兩日,她會不會又關起門來?

推拿師說,有時延遲是好事,如此能看出身體語彙的沉澱……
屁啦,我急性子,這跟開刀一樣,能盡快就盡快。

「今天只給右肩胛。」趴在那裡,我對身體宣告。

右肩胛沒回應,沒說太多話,這與我的想像與期待相差太遠,她只是靜靜,任其解碼。

推拿師在上頭左敲右晃,點壓式按著,感覺到她好像沒那麼快鬆開,一小時的時間都給她,夠長吧?「直到可以按進去時,我有看錶,花了四十分鐘。」推拿師告訴我。

也就是說,可以做功時,時間已到盡頭。後面還有客人在等待,我只能安慰自己:「真的很想照顧妳,我已經履行也盡力了。」

也許耐著性子陪伴,就是對自己的耐心。
二、
兩周後,惦記著我的右肩胛,這日早起做瑜珈,想著先鬆緩拉開筋骨,也許有助於推拿。

我就是這麼在意未解的謎,誰要右肩胛骨的痛點總在不期然的時刻發作?尤其好發在"無事之時",僅僅只是閒坐、或者走路,沒勞動沒敲字也沒一心多用,那裡就會痛。「毆!看看我~~~」疼痛是一種語言。反其道而行的痛,總讓我心慌。

「還是右肩胛嗎?」推拿師看著我。我點點頭。

這回不急了,我沒有期待,不求時間,邊被推拿邊和推拿師話家常,這回推拿師依全身序位按,只是到右肩胛時多逗留了一下,
揉啊壓啊旁敲側擊啊……

「妳到底想說什麼呢?」閉著眼睛,我還是對右肩胛發問了。

我的上背部,從最初不容侵犯令推拿師如臨大敵,怎麼按都像隔靴搔癢般無感。到現在近似一般人能感覺到痛,有一瞬坐起來時,我彷彿看見自己的背,如電影中戰士的盔甲,以慢動作的速度 緩 緩 剝 落~儘管逐漸斑駁,也仍然是盔甲,不放棄防禦與保護,求取承擔,隱匿在斑駁碎片之間的背,有些朦朧不清,但我看見了。

不武裝,也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右肩胛骨,妳告訴我,這自小被巴掌體罰最多的部位、右撇子提拿運作最頻繁的部位、二十年登高負重極吃力的部位,要甘願卸下武裝,需要多少的時間和勇氣?

我能感受到推拿師對她做功,到後來愈發專注與投入,因為右肩願意解開,推拿師能與其相呼應,疼痛像結凍的奶油塊,被小火熱過後慢慢化開了,閉著眼睛我在黑暗中,感覺那被冷凝的僵固,緩緩以油狀解溶之姿發散,疼痛快速地竄流在痛點四周,有一種強烈的輻射感,難以言喻。

「現在,妳右肩胛還像之前那麼渴望嗎?」推拿師像通曉她似地,一離手就問。

這推拿師太有自信,實在很想回他反話:「是。」

只是右肩胛擴張解溶的疼痛感太吸引我的注意力,她被滿足了,且讓我消化一下這奇異的體感,好吧……確實沒那麼渴望了。

時至今,我仍深刻記得那種深層的釋放。右肩胛沒給予任何分析或領悟,就是藏在深處的疼痛被放出來,如此而已。

她沒什麼秘密,只是深藏不露。
p.s
這日竟記錯時間,令推拿師枯等超過40分鐘,果然是人都有兩光的時候……謝謝不責難不碎念錯誤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