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相當難纏的部位,長年來一直困擾著我。與心理陰影、身體素質、童年成長背景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近年才明白的。
一次我那愛跳舞的好姊妹來訪,她會在閒聊時拉筋,一邊講電話一邊劈腿也不奇怪。
「好厲害喔!」我看著她筆直拉成一條線的雙腳。
「還好吧~常拉就可以了。」她笑笑。
我爬上床,一樣也做開跨的姿勢,「這就是我的極限了。」跟她說。
「什麼?不可能吧?!」她驚叫。(一直記得她不可置信的臉)
「真的,再下去就不行了……」我說,帶點苦笑。
儘管愛跳舞甚至在教學,我開跨的角度卻比一般人小很多,源自於鼠蹊部的緊繃。那條自鼠蹊部順著大腿內側一直延伸到膝蓋的筋,不明原因異常地緊。我想改變,想表現得更好,有段時間時常早上醒來做完瑜珈就練習開跨,卻因伸展過頭而導致受傷。之後一段時間不太敢練習,只要開跨到一定角度就會痛,只能停留在那個痛點上,待著,然後收合。
偶爾閒來無事我會按摩自己的鼠蹊部,母親看到,冷不防問:「妳在幹嘛?!」瞬間緊張起來,身體像小時候一樣僵住,知道這動作不雅,有失門面。
這弱點形影不離地跟著我,等待關照或回應。幾個月後,某天早上醒來,突然精神來了,決定小心翼翼做開跨,從按摩鼠蹊部開始,好久沒有自己跟自己工作,平靜且帶點滿足。
因左跨內側有舊傷,我為它上按摩油並輕輕推壓,說也奇怪,發現左膝內側上方那一段筋肉特有感,便來回揉壓,揉壓沒多久竟全身發汗,身體的刺激感使粒粒汗珠浮現在皮膚表面,誇張到自己傻眼。
怎麼著?不推沒任何感覺,一推刺激感就這麼強(注意這還沒開跨)……按摩一些時間後,明顯可見大腿內側那被按過的路徑呈現隱隱泛紅,覺得夠了,決定暫緩開跨,明日再做。
待到明日,我啟動一模一樣的模式「照護自己」,誰知打開鼠蹊部,赫然發現前日左大腿內側那條被按壓的筋肉,腫起來了……輕按就疼痛。
是的,那條筋發炎了,之後就是黑青。
但不打開鼠蹊部,我根本不會發現,因為完全不影響日常行動啊!這下可是連按摩也無法了,只能任發炎持續反應,熱敷,靜候身體自癒。
那次經驗讓我理解自己胯下兩條筋是超乎尋常地緊繃,我困惑且掛心,為什麼?跨年時跟隨一位老師做「子宮呼吸」,其中有個關鍵動作是不停開跨二十分鐘,做完後,我的鼠蹊部肌肉痠疼不已,耗時兩周才恢復。老師說,她帶過這麼多次子宮呼吸工作坊,從沒有人受傷,我破了例。
這回推拿,我向推拿師提出鼠蹊部緊繃的煩惱。並提問:「你的個案中,通常這部位緊繃的人,都是些什麼狀況?」他一邊按壓一邊回答,謹慎的口吻中我聽見小心。
「……有時,是因為對性的防衛。」他回答一長串,我聽見關鍵字眼。
「不過,不同個案當然會有不同的狀態,不一定表示……」
「不,我就是,我對性也很防衛。」我直接打斷他。
只是這訊息來得有點突然,對性的態度和鼠蹊部長年緊繃有關聯,我需要消化。
時至今日,對自己坦然,如實接受過去難以接受的,成為我破解自身重重密碼的絕招。只是遇到時,腦袋仍會一片空白無法接應,我知道那是關鍵解碼鎖。
停留在「性防衛」這三個字眼,接下來就是我的功課。也許那也表示了,當母親示意我這動作不應該時,作為一個孩子當下的緊張與難受。
下一次的推拿,推拿師將重點擺放在下半身。推拿第三年,從沒有將重點推拿放在雙腿過,自鼠蹊部開始,順隨他的推壓,一路咀嚼身體感受。(當然我沒有忽略,現在正被一個異性觸碰傳統社會嚴格規範的部位之周邊。然而,只要意念純淨,中立看待身體任何部位,就能保有安全與信任。)
他推著推著,我慢慢知覺到,兩腳重量和以往有所不同,那是非常明顯的變化。和初始背部被當重點推拿時的鮮明感如出一轍,我知道這是重要時刻,這一刻過去就不會再重來。一旦這”身體之重”被好好對待,血液在裡面加速流動、筋肉被鼓勵鬆緩與釋放的溫熱、以及痠麻的神經傳導示意這裡有問題,我才會知曉我有多久沒意識到的個人議題,身體記憶著,身體都知道。
他推著推著,我順從直覺說話:「想到暴力,小時候面對暴力,無論身體或是精神的,我都逆來順受,就算知道會受傷。」沒經思考的話語脫口而出,說完自己都不明所以。
「暴力嗎?」
「嗯,而且我還會幫那暴力解釋,它之所以發生都是為我好。」
比如,(過度的)體罰。
我的父母相當愛我,而我理解了更久遠以前的過去,他們也曾如是被對待與要求,所以此刻並無責難之意,只是終於懂得自己的傷源自何方。
我長大了,面對暴力,我可以拒絕,練習說不甚至反擊,我得保有不同反應的彈性,才可能真正保護自己。
這與性有甚麼相干呢?我不知道,但兩腳被認真推拿的片刻想起這些,自小到大面對的威權,曾經落在身上的責打,也許也內化成自己對自己行使暴力或無理要求而不自知吧。
為了求好,我以嚴格的標準和暴力對待我自己。
然而身體之於暴力,防衛是必然的本能啊,繃緊神經是一定要的,背會拱起、腳會夾緊,這不是很正常嗎?
聽來有點殘酷,不知為何卻莞薾一笑,是這樣喔……而我愛,我愛如此對自己深度探索與觀察,抽絲剝繭地拆解著身體與生命的任何秘密。我是自己的偵探,只因層層標籤與面具將「我」覆蓋,於是有無窮無盡的熱忱對多重表象下功夫,如科學家做實驗般窮追不捨於真相。而,只要接近一點點,或發現新的真實,便覺一切都值得。
為了修復,操之過急會受傷;為了探尋,衝得太快也會受傷;鼠蹊部那條筋緊縮糾結多少年,我始終無法順暢打開雙腳(這不雅不被認同的動作),是我潘朵拉的盒子。這一天,有人給出他的力量輸入我的下半身,第一次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盈,那輕盈感讓我想起數年前背部初次被局部打開的清爽,人說「草上飛」的功夫大概就是要有一雙舉重若輕的雙腳吧。以上皆由本人想像並且毫無根據,但我真的好喜歡,下半身這麼溫暖這麼鬆,有東西在裡面流動,那長年的僵硬與緊繃正在融化,我真心為此歡慶。她是我的寶箱我的老師我脆弱的盟友,這我致命的弱點,正是緝查身體真相的動力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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