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給自己挑戰。每一次穿越過後,總覺世界鮮明可愛。
舞蹈教室裡,你們說著自己與身體相關的故事。
你說你過去多喜歡跳舞,白日的工作結束後,會去歌舞廳打工,可是你跟不上歌舞廳舞團固定的動作,你的身體永遠是不一致的那個。於是你被派去演動物,節目設計是把你關在籠子裡,演一隻豹,你是在籠子裡跳舞的豹,怎麼也跳不出去。節目是一個小時,有時你得連跳三小時,都在籠子裡滾來滾去,滾到後面都面無表情,因為時間長一直反覆太無聊了,所以他們會把你從籠子裡拉出來,有時會用鞭子抽你,也許觀眾會喝采。
歌舞廳的工作,讓你不再喜歡跳舞。
你第一次講這故事的時候,在舞蹈教室的圓圈裡,聽者莫不瞪大雙眼(包括我),為了回應你我們笑了,因為真的很荒謬,你自己也邊說邊笑。
就像她說,小時候會趁家人都出去時,自己一個人站在客廳的桌上大叫然後亂扭,把某些自己說不清楚的動能都放出來,那樣脫序失常。
我們的最後一堂課,在美濃湖畔,這是我每每來湖邊遛狗或野餐時,一個小小的夢。有一天能帶你們,夜間來湖畔跳舞。
「什麼?!那不是很可怕嗎?」一位大姊驚呼。
我明白,我的母親也很怕美濃湖(中正湖)。上一輩對這個湖的記憶有著許多無疾而終和死亡的記憶。而今已非悲苦年代,如同鳳山衛武營過去也曾是軍營。美濃湖,應該要有翻新的記憶和場景出現啊!
那一晚我們在這裡集合,赤腳的你踩著地上老舊的木板,熱心拔了草插在突起的釘子旁,提醒大家跳舞要小心。夜燈亮起,在湖邊上泛著光芒,每個初來乍到的人都嘆道好美啊,就算在美濃住了多久。
點了燭光,我說今天最後一堂課是畢業舞會喔,你們點了好多歌,從陳潔儀的「心動」到曹蘭的「你給我記住」;從周華健「刀劍如夢」到沈彥的「一串心」……
「那個……五十歲以上的請出列!」
拿著麥克風我說,自以為是典禮主持人,然後便聽見「愛拚才會贏」的前奏,「這首歌呢,獻給所有台灣經濟起飛時代的男人們~」我說完就扔麥下場跳了,隨即看見70多歲天賜阿伯微笑的嘴角。
遇安牽起天賜阿伯的手跳著,跨時代對話的身影中我遇見自己與父親的影子。
整個夜幻化成無數的精采時刻,妳穿著蕾紗裙旋轉在湖心旁,妳的手臂伸長手指在顫動,妳站在一旁輕輕擺弄,你拎著點心問大家怎麼都不吃,你拿出相機腳架當支架跳起踢踏舞,妳接手以為自己是卓別林,妳拉著她下場嚷嚷管他的一起跳,妳打開手機手電筒模式如歌迷般晃動……
燭火顫動,風吹即滅,就像人心。妳靜靜走過去將之重新點燃,我才深刻明白,只要願意,所有風景都可以重新轉譯。
他伏地蹲姿,眼精聚焦在地面上的燭光,「你跳豹啊!你跳跳看……」不知是誰在夜裡對他嚷嚷。「我也想看~~~你跳你跳!」立即有人附和。他真的就這麼跳起來了,穿梭在火光與火光間蹲踞舞動的,活生生自由的,靈動的人。
極其短暫,我卻深刻記得。
最大的快樂,是在受傷過後,還能重拾喜歡與本能,那就是自由的真義。
最後都沒有人想結束(是怎樣?!),他們央求著一首又一首安可。從五月天的「知足」到陳小雲的「舞女」(拜託舞女欸,喔舞女我真的拜倒~~~),那七八十歲的阿伯又動起身體,跑下場有我們歡呼。
這就是畢業舞會,恭喜我們所有人,完成了一個階段的自己的完整。
最初一兩堂課那位「老師,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沒有感覺……」的女人,穿著飄逸的細肩帶上衣,伸長她的臂膀在天空下徜徉,帶著驚人的自在與美麗,「妳給我說清楚妳怎麼變成這樣,脫胎換骨我簡直都不認識了……」同學頻頻點頭,再同意不過。
這就是,就是開設自由舞蹈課帶給我至深的滿足。一次又一次地突破農村的各種閉鎖,
「以後來美濃湖我都會想起我們在湖邊舞蹈的時刻。」妳神采飛揚與我說。
「看!」起身一刻,她興奮指著天邊大喊。
轉頭一望,一輪明月初昇,掛在矮矮的山稜上,烏雲之間,泛著瑩白色潔淨的光芒。
汗漬濕黏,身體累了,但我好清醒。LINE群組逼逼啵啵發酵著,許多照片與錄影上傳,那個當初被關到籠子裡再也不喜歡跳舞的你,自動剪輯了一個影片上傳,說,謝謝大家。
真的,謝謝你,謝謝大家。陪我共創這些不可思議的豐饒的身體風景,在傳統客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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