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40,我已婚近8年,沒有孩子。
大多時候我與「鳳鳳」這個孩子共處,才發現童年有太多匱乏未被滿足。
在難以受孕種種溯之有道的原因中掙扎懷疑,我慢慢懂得放下「沒生孩子的女人不是完整的女人」的恐怖否定,而今我著迷於和童年的自己重生共存。
於是愛上各種榮格心理學論述以及神話象徵的學習,關於投射與陰影、阿尼瑪與阿尼姆斯、個體化分離這些艱澀的專業用語,我像在茂盛山林裡探勘的追蹤者,追著自己的足跡。
約莫是因為這樣,拆解自己的同時,好像也能理解他人幼年創傷在成年後的防衛機轉,在放下成為母親夢之時,我生出了自己的孩子──那另一個成熟一點的自己。
而我仍在意我那已為母親的閨密,楊豆子。
她是我的高中同學,後來變成大學同學、室友、短暫時間的旅伴、以及日後無數對談中能與我對話「母親」議題的心靈夥伴。
我對「母親」有許多的失落,除了無法成為母親之外,也為自己身上擁有完美複製我母親形象的自己感到無可奈何──我多想與其順利分離,擁有獨立自由的靈魂啊。
而豆子有兩個女兒,堅持一打二的她,亦深陷在「母親」的囹圄中,為無法成就自己而感到焦慮。終日在玩具杯盤散亂不整的居家環境中勞動打掃,告訴自己這樣沒有問題,然而社會難以賦予全職媽媽欣羨或讚嘆的目光,她在幼兒教育與自我實現的分裂中,根本沒時間追溯自己的童年。
某次我們在高雄的咖啡館中密談,因豆子母親過去是那家店的常客,也就是說,從小她就會被帶去吃飯的地方,店裡有她許多的記憶,我們聊起童年。
聊著聊著,她說起時光隧道裡幼年的自己,樓梯間轉角的光影,小小的她看見的風景。我沉默了,因為很長很深很辛苦,所以讓時間凝結,不要說破,不要揭開。
事實上,所有的「母親」都已經盡其能做到她們所能做的最好的程度了。母親有其時代與集體框架的侷限,不想多生的生了、不明所以地生了、想生的不能生、不小心生出來了、真如我們所願生下來了卻又分裂在理想與渴望的深淵中……然而身為女人,這一世,我還是這麼甘願,選擇我的母親,遇見妳的母親、遇見妳成為母親、並接受自己沒當母親。
而無論這些母親有多少不堪難言隱晦的暗處,我都在其間學習,女人的完整自主性,與其艱難的割捨。甚麼時候離乳?甚麼時候學會分離?甚麼時候懂得愛?甚麼時候拋棄自己去愛?甚麼時候不顧一切暴走?甚麼時候撐了再撐?
一直很難忘記那個午後,我們揭開童年的面紗去看見彼此,中年實在是一個很美的年紀,而我愛當婦女,明確告別少女(如果可以重新再來一次青春我也不要),才驚覺內在有個小女孩我還沒與她整合,不然我們不會在這裡,面對面心底默默垂淚。
楊豆子,這篇文章是寫給妳的。妳告訴我小女兒四歲才要離乳的那天,彼時正聽著個體化與分離的podcast節目,我聽得津津有味,想起了妳,諸多我們對話(關於母親)的畫面,明白每個女人都那麼努力地在治癒著什麼──那離也離不了的愛。
謝謝妳,作我的老師與同學。關於那白雪公主的後母與鏡面,如此艱難。公主最後仍是逃到黑森林裡了,關於獨立與割捨。而我開始喜歡上,「做自己的母親」這條迷人而艱苦的道途。
下回再約哪間咖啡館聊下集吧,才不是拋夫棄子,那是繼續修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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