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歲後，愛上自由舞蹈，大自然中我可以無所罣礙地揮灑著身體，高聲吟唱，完全無須擔心他者目光或是否影響他者。因為自然無所評價，只是全然安在，任由你放心存在。

後來，在社大開設了一連串肢體開發的舞蹈課程。 

三年前，推拿師來報名，我傻眼，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感興趣。同時有點害羞，為他知道的我比其他學員多很多。

那是我開舞蹈課程的頭兩年，總花很多時間認真備課、攜帶許多教材上課，在編織的曲目中投放足量的引導詞，以求課程在我能力範圍內達到盡善盡美。

一次下課休息時間，推拿師跟我說：「崇鳳，我以為這堂自由舞蹈課，就是妳播播音樂，大家自由跳跳，這麼簡單。沒想到妳……弄得像辦工作坊一樣深入……」至今，我已然忘記那時我的回覆，但內心的OS卻一直記到現在──我內心大喊：「啥米？！就播播音樂，大家隨意跳跳？怎麼可能？這樣大家跳得起來嗎？也太隨便了吧~~~」

推拿師那時和我提及的觀察與困惑，我一直記到現在。約莫是，那時的我，並不相信輕鬆上課的可能。真的想做的事，我就是很認真，卻從未想過，"認真"會導致太用力去做，這會讓自己很不輕鬆。而如果我並不輕鬆，學員上課會有收穫，但不會學到輕鬆。

這麼多年的推拿經驗，與自己身體的認識與交會。我知道自己不容易放鬆，長年的積習早已深深植入並且內化，令身體收緊投入工作和家務農務，早已是我的日常，不只一次在推拿過程中，推拿師告訴我：「妳已經下班了，但妳的身體不知道，她還在上班(持續緊繃中)。」一開始我聽不懂，不明白為什麼身體不知道主人已卸下任務(都已經來推拿了欸......)，這可不是我跟身體說：「哈囉，請下班~~~」就可以改變的事。長期習慣緊繃，我無法令身體放鬆，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怎麼做。

這種狀況持續了很久，「妳的身體還沒下班。」是推拿師跟我說過多次的結論。身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算下班，於是推拿師在上頭做再多功夫，都是強加以外力提醒的形式讓身體程度性地鬆弛下來，我不知道(不願)放鬆的結果，就是推拿後不多時，身體又會以她慣性應戰的模式繼續緊繃。下一次我又會聽到：「妳的身體還沒下班。」如此循環反覆。

那年自由舞蹈課推拿師跑來跟我提及的那份觀察建議，一直種在心裡，從一開始的「怎麼可能？！」、到「先放著吧……」到我開始肖想：「有這麼好的事？可以音樂播一播，大家隨意跳？」

其實我不想這麼認真。這麼認真好累。

其實我不想給那麼多，我可能給到掏空自己而不自知，人們也不一定吃得下來。

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輕輕鬆鬆就有好結果。我的生命中，沒有「認真」以外的選項可以讓人抵達成功的彼岸。「下班」重要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上班」能證明自己的價值。

所以，我不是不想放鬆，我根本「不會」放鬆。而今才慢慢懂得，認真這特質鞭策自己辛苦了多少年，嚴肅不是沒有道理。

這最後一次推拿，推拿師跟我說好了，以書寫換取推拿的約定到此為止。他感受到這書寫的任務對我造成了壓力，也已無期待。我佩服他的果決，早期的書寫讓我如魚得水，不知為何近年開始沉重若千金，而我不輕易喊停，因為過度努力有效。

「好！」取消交換的承諾兌現，我換得一身自由──到底為什麼要將自由交付在別人手上？不能直面自己無法再給出的真實，正是我無法輕鬆的原因。

三年過去了，我開設了許多不同關於舞蹈的課程設計，直到今年春天終於開出「自由舞會」──於我而言這是最難的課程，因為它最輕鬆。

開課前我很焦慮，第一次，只帶一支手機去上課。不停問自己這真的可以嗎？！可以就這樣去授課嗎？！(往常會帶瑜珈墊/筆電/樂器，期末甚至會帶牌卡……)直到真在教室中見證了輕鬆自在授課兼跳舞的我們，才知道這能夠發生。下課後，我在內心連連驚嘆其不可思議。

音樂播一播、大家隨意跳。原來是這樣啊！

去訊推拿師，與他分享我深切的體悟。這紮紮實實的收穫，見證自己的改變。因為學會輕鬆自在地上課、因為上課很爽，所以下課後……身體有沒有順利跟著下班呢我不知道，但因為上課輕鬆又開心，下課後的我，時常滿足又開懷，睡覺都帶著微笑。

親愛的，我下班了！！

推拿筆記行文到這裡，個案崇鳳與推拿師葆師傅感謝你的長期收看。希望我們繼續在與自己身體的交流互動中，照見生命的光亮。

 

#旗山仁義堂

#葆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