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
早起到祖堂拜拜,發現大伯正在點香。
朝陽才剛剛爬上來,第一道光從東方射落,
我點好香,走出去拜天公,正對北大武山,
朝陽才剛從山腰探頭。

覺得奢侈。

我長到三十歲,爬了很多高山,
才知道原來老家就看得到北大武山。
我繞走回祖堂,金黃色的晨光從身後穿過打在祖先牌位上,
紅黑的牌位和雕花的老木桌泛著隱隱的光,
非常美。

大伯祭好離去。
我一拜、二拜、三拜,謝謝這美麗的晨光。
準備等一下回二樓書房做瑜珈──
突然動念,何不直接在禾埕上做瑜珈?

我跑上樓抱了墊子,和飽宣布:「我要去祖堂前做瑜珈。」
像一個要去玩耍的小孩。
禾埕上做瑜珈是需要勇氣的,因為總會有長輩經過,
什麼人在那邊凹折身體啊?不下田,在那邊做什麼詭異的姿勢啊?

可是群山的晨曦真美、我們家祖堂好輝煌,
後仰一刻,我"倒著"看「彭城堂」的匾額,
光影閃爍,日光像小河一樣地流。
轉身能看到真柏倒映在紅磚牆上的樹影,
一個抬頭,就看見招風的茄苳。

種真柏的小叔叔去日本玩了。
姑姑從北面開車進來,準備到田裡拔草。
大伯戴斗笠圍毛巾,經過茄苳樹走進他的果園。
轉身翻掌,農民已在田裡彎腰忙碌,
清爽的早上,一切好綠,一切剛剛開始。
和在二樓書房裡做瑜珈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這裡,離天空很近。

專心在呼吸裡,卻無法專心,
因為這一切存在了那麼久,我卻才剛剛發現。



二、晚
美濃的阿媽家,離濟公廟很近很近,
小時候,每逢過年回美濃,濟公廟七早八早就會吹嗩吶慶賀,
我時常被刺耳的嗩吶聲吵醒,用枕頭矇耳朵也沒辦法,
迷濛著雙眼在心裡苦求嗩吶別再吹了。

那時伯母或阿嬤也許早已在廚房準備好早飯,
但懶惰如我們就是不肯那麼早起床。
所以我討厭嗩吶。

二十年後我自己搬回老家,最近濟公廟在拜天公,
今晚不知又有什麼事,遠處又傳來嗩吶聲和鑼響,
夜間9點42分,在鄉下這已經很晚的時間,
嗩吶聲還在咿咿叭叭、嗚嗚喔喔,
我想起小時候過年趴在床上求饒的自己,
怎麼這時候不覺得吵了呢?

而且現在,
我覺得嗩吶聲,很、溫、馨。
某種奇異的懷古感取代了惱火,這裡是真正的農村。
像小時候一樣的鄉下。
才發現人哪,似乎一輩子都在找童年記得的氣味與聲音。
即便阿公阿嬤都不在了,即便物換星移老屋改建,
但廟宇在、神明在、嗩吶也在,
我就還能理直氣壯說:吼!又是嗩吶!!
然後笑笑地告訴自己:比以前好聽很多了ㄋㄟ~


★ 西班牙藝術家 Piedad Lozano Mesas 發起「藝術家作品發表,藝術接力活動」!請被點名的藝術家:每天發表自己的一件創作,並每天點名邀請一位女性藝術家,以任何形式的藝術創作,舊作也行,繼續5天於社群網站發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