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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遲到了。

    一邊騎車趕往推拿，機車前還裝著一箱尚未送交的貨，尚有兩個代辦事項未完成，我甚至考慮取消推拿(但我為什麼要”被”取消？)，因為待推拿結束就天黑了，事情做不完，一想到就煩！

    走進推拿間時，我明確地感受到自己帶了情緒來推拿。如廁時，我清楚聽見心底罵了髒話，非常完整的一句。才知曉我有這麼生氣。

    我不避諱，直接與推拿師脫口我的憤怒。我必須說，因為太明顯了。

    「這很好啊，妳憤怒了耶。」推拿師笑了。(我怎麼沒有當場捏死他)

    是的，我其實是訝異的：我憤怒了。

    我甚少憤怒，若有情緒清一色都是悲傷，眼淚能輕鬆刷洗我，但這回悲傷無濟於事，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憤怒有什麼用，但事情很多做不完，未完成讓我心緒躁亂。

    「聽起來，妳很注重秩序哪。」推拿師說。

    「對啊，我風紀股長欸！」不知為何想起小時候最常擔任的職位。若不是班長，就一定是風紀股長。

    我才霍地明白：我對失序感到憤怒。我是如此在意秩序，想起自己對居家環境的要求，那是一種秩序，我有我的標準，一旦不符標準，我就會焦躁不安。

    大學時，曾有一位朋友走進我的房間：「崇鳳，妳房間”太”整齊了！」他強調的是”太”，不是”整齊”，他雙眼圓睜的神情一直令我印象深刻。

    似乎是”太”注重秩序了？

    推拿師不點破，他的輕鬆自若緩和了我，陪我釐清對象是什麼。

    我最大的憤怒在於，我必須為維持秩序被迫犧牲我喜歡的事(推拿)？設若我真取消了推拿，我會滿足於秩序良好嗎？

    每當困惑的時候，我會想起大自然。「不知道大自然的秩序是什麼？」我也想像大自然一樣，山海、森林或流水，看似雜亂無章其實各有其時序。

    「大自然的秩序？我覺得，是臣服耶。」推拿師說。

    臣服。哈。

    我完全沒想到這個詞，至少，剛剛騎車時絕對沒有(誰會想臣服於這亂七八糟做不完的事情啊？)。

    我知道推拿師沒有要跟我講道理，他不過如朋友般，單純與我分享他的感覺。也就因為這樣，我把臣服放進心底了。

    走向按摩床時，我的憤怒被蓋台，取而代之的，是怔忡。

．

    時至今日，我愈來愈珍惜被推拿的時間。那是一段可以拋除一切的時光，我昏沉、我休息、我不問世事。我有權，把時間留給自己。

    這麼被按著按著，朦朧間我知覺到，過度把注意力放在”事項”上，我累了。推拿在此刻發揮了很好的作用，我的秩序是我自己催生的，天地間根本沒有標準秩序，累了要休息，就是秩序！妳管他事情有沒有做完？妳自己要好，秩序才會出來。

    唉，此刻能來推拿，真是太關鍵了。

    不一板一眼，如清風般順天運行，風紀股長，原來這麼難當啊。

‧

    推拿結束，我對推拿師提問：「一年到頭，你推了這麼久，有什麼建言或提醒要交待我的嗎？」他認真思考，我洗耳恭聽。

    「嗯，妳很棒，沒甚麼好擔心的。」他說。

    蛤？！我有沒有聽錯？我請他給我年終建言，他說，我很棒？！

    我哪裡棒？(來之前我都快被自己氣死了)

    「妳很好啊，沒有問題，真的，沒甚麼好擔心的。」

    推拿師分享著近兩年他對我身體推拿的觀察，一層層的瓦解與突破，很好啊，「沒甚麼好擔心的。」他又強調了一次。

    這一次，我聽懂了。我不要再擔心(覺得自己不夠好)了。


    鬆、緩、沉靜，且平和。哪裡來的憤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