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踩著縫紉車我感到安定。
像是一種,能藉由不停對針校準的工整之間,
感到安寧,以及快樂。
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靜心方法,
我明明知道,卻罕少讓它發生。
作為一個寫作者,
大量地用腦與快速敲字是首要之務,
也可說是,最擅長的習慣。
然而修改衣服卻不是這樣的,
踩縫紉車、挑布和拆線於我是非常花時間的事。
與縫補衣服相較,書寫輕鬆快速多了。
我的手指能快速追上我的思緒流動,
但面對縫紉車,一針一線就是一針一線,
這女紅,難倒我又迷死我。
今年第一次揭開了縫紉車的布罩,
坐下來車縫一下午,
(你看,只不過一次,就值得我滴滴答答敲字)
也許是心裡想了好久好久卻一直無法靜下來做的,
我的動作還是很慢(敲字真是容易多了),
但是呢,也就這樣補了兩件衣裳喔!!
一件墨綠色的吊帶褲被我車了兩塊鵝黃色的補丁上去,
不過是這樣,自己也得意。
整燙布塊時,不禁想著:
啊,每個女人若都有為自己製衣並穿在身上的經驗,
該有多好。這古早的天然本事。
好像從前家家戶戶都自己種米吃一樣的天經地義,
卻一點也不簡單的尋常。
學習製衣,竟是跳舞開始的。
因為喜歡跳舞,想要跳舞時穿著別緻的衣裙,
於是開始學習製衣以及思考設計。
隨後迷上舊衣改造或廢布再生,
美濃的米粒成為我的老師,陪著我討論舞衣的設計,
而今我在看YOUTUBE舞蹈的女人時,
會特別留意她們的衣著,
若遇到喜歡的,便想著那要怎麼才能做出來。
我非常享受與米粒一同構思的過程,
即使自己的程度只能基本的縫縫補補和簡易拼布,
也熱衷舞衣設計的討論,
專業的她能協助我想像執行面是否可行。
那一套白色舞衣,是這樣誕生的。
一大塊不用的白色彈性廢布料,
最初拿到時想著,這難道是拿來當布幕背景的嗎?
後來想做一套全白的舞衣,
「繞頸」是我一直以來就喜歡但不曾明說的設計,
為了跳舞和製衣,我什麼都願意承認。
記得在米粒工作室中
兩人看著YOUTUBE畫面中的舞者反覆研究許久,
兩人窩在一起說應該是這樣喔、或也許可以那樣……
拿著布料試繞,量長度與寬度,
僅僅這樣在一個小空間中討論著身體的貼合度與布料飛揚的角度,
皺眉苦思或沉吟的時間居多,
但我還是由衷喜愛那樣的片刻。
似乎是能藉此感知到,古早的古早的女人,
也就是這樣相聚的吧。
穿自己做的衣裳,
如同吃自己種的稻米。
這遺失了許久的能力,一旦被初步實踐,
那穿自製衣/吃自耕米的一刻,會有微微電擊般的感受。
興奮、滿足、以及某種奇異的落定感,
會充斥自身好一陣子。
然而我到底仍是惆悵的,
因為現在我們的時間被襲奪得太厲害,
穿一套自己做的衣服、吃一碗自家種的飯、
甚或住一棟自己蓋的房子,
都是那麼那麼遙遠的夢……
但你知道嗎?只要完成其中一件,
那深刻平穩的幸福,是多少金錢也換取不來的。
多希望每個人都能體驗一點點這樣的感受啊……
儘管如此,我也是偶爾才有時間靜下心來踩一點裁縫車。
不過踩一次,就敲這麼多字,
我才明白這不是我喜歡,而是我需要。
手拙的我能為自己補衣服或參與設計,
該要為自己鼓掌。
那一套全白舞衣,已是第四套舞衣了。
每一次穿它跳舞,我都有明晰的存在感──
這不是戲服,這就是我。
真真正正,我就是我的全部。
這一生,
能懂得補衣、改衣、製衣,
真的 太榮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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