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歸真


哈瑪星夜風微涼,日閱的店長朱朱關店走出來,見我和讀者歸真還在說話,笑問:「你們要開午夜場嗎?」

我立馬回,沒有沒有,趕緊散了。
這兩人都是識得我的人,都讓我知曉因習慣了我散文式的書寫,反而難以順暢進入《同行》第三人稱的情境。歸真說她一直讀(撐)到最後,才接受第三人稱的安置。
我和歸真說,喔,妳可不是第一個跟我這樣說的人。
早已習慣我的散文,突然要進入一個新故事,讀一讀又覺得這根本就是崇鳳跟小飽啊,幹嘛用另外的名字?!愈讀愈覺得就是啊……因為有一對現實的伴侶可套用在角色上,使得一直分神出戲,無法專注閱讀。
想起母親某日打來的一通電話:「女兒,我在看妳的書啦,阿我問妳,妳書裡的男女主角,幹嘛不要叫『鳳鳳』跟『阿飽』蛤?!叫什麼鳳翎啦~~~」
從哈瑪星騎車回家,熟悉的五福路青春大道上,我思量著此事,驀然看懂了自己的懦弱。
之於長期追蹤我文字的讀者朋友們,若你讀《同行》也有這種症頭,辛苦了,如果妳/你還願意繼續閱讀,我怎能不針對第三人稱做一點說明呢?
你們有沒有夜裡作夢,夢見自己在上方,看著下方另一個入戲的自己,這類型的經驗?又或是見一個孩子,沒法說出自己真實的感受,於是大人給他一個布偶,他拿著布偶(假裝是自己),便能開口,然後愈說愈多、愈說愈投入……
《同行》第三人稱的書寫,約莫是這個狀態。
在大自然的場域中待久了,總會遇到神秘參與的共時性,那些超自然經驗遠非理性能解釋,我無法用「我」開口,於我而言,這相當私密,是屬於我的神聖領域,我不允許這些重要經驗被質疑或檢視。如果用「故事」去敘說,許給自己另一個名字,拉出一段距離,才能輕鬆無罣礙;讀者也能給角色充分空間去發展。如此,書寫和閱讀,都有了餘裕。
一個女生如何聆聽森林的語言?如何用吟唱向山介紹自己?如何追尋夢的軌跡?在科學實證主義當道的現代,第三人稱讓我有安全感,書寫會舒暢很多。這是我的懦弱,故事像搖籃一樣接住我,讓我好好呼吸。
但老實說,改變書寫習慣畢竟很挑戰,我不夠勇敢,創作初期仍用第一人稱書寫(我的舒適圈),卻在找sawa陪聊了一個當年AT步道上的大夢後,意識到改用第三人稱的必須──時至今,我仍找不到確切語言和邏輯解釋這覺悟出現的因果。如同自然和命運裡那些讓人驚愕又莞薾的奧秘,大抵明白,卻覺語塞。
打掉重練,第三人稱寫作初期,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只能一直寫,寫到後來,我愛上了書中的鳳翎和榮文,彷彿他們不是我們,而是真正的他者。
我像是一個孩子,拿著布偶說著自己的故事。活靈活現,維妙維肖。
現實是,某些經驗真實,真實得如夢一場。我用散文的方式去寫故事,模糊了書寫的邊界,被讀成小說。人們說這是小說,就小說唄!這部參照潛意識指引書寫的作品,我始終無法定義。在我眼中,它可以是小說,也可以是散文,也可以什麼都不是。
所以我謝謝夏苹,卉君婚禮上她朝我走來,跟我說她正在讀我的書:「崇鳳,我很好奇,書中內容的真實性有多少?」一旁的汪其楣老師低聲補充:「哎呀夏苹,人說它是『小說』。」我笑了,喜歡夏苹的提問,因為我也在乎。
我愛文學,它讓我有充分的自由去創造去訴說,心靈與世界接軌的各種可能性。能與文學院的同學和老師談論,我感覺自己被安放。
所以,親愛的熟悉我(與小飽)的讀者朋友們,第三人稱是這樣來的。可把《同行》當真人真事改編的故事去閱讀,如果妳/你也讀得困惑甚至感到困擾,沒事沒事,崇鳳就是改了個名字而已──故事隸屬真實,而真實也能如夢,我親身驗證過。
p.s
後來,母親告訴我,書很好看。這是我寫書以來第一次,聽母親真心說好看。


飽的手繪稿,於美國餐巾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