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收到一封信,逸寄來的。
告訴我婚後她跳的舞,並寄了舞展的連結給我。
我看著看著,感知到身體的貧乏。
實在是,太久、太久沒有跳舞了,每周一次的瑜珈課成為我僅有的山洞。
好好擁抱身體、疼愛身體的時刻。
逸問我當年看完舞弄寫的那一篇文章還在嗎?
我去翻了出來。寫著好年輕的我們。
謝謝那時候的自己,當初寫這篇文章一定也是一氣呵成吧。
我完全忘了。

貼在這裡,提醒自己莫忘。

--------------------------------------------------------- 

2011.08.03

長大以後,她才知道高雄原來也有木棉花。
那時從未仔細看過木棉花長什麼樣子,就像從未想過十七歲之於未來的意義。

十七歲的年紀總是只關心自己。
很年輕很年輕, 花了很多時間去叛逆與作對。

喜歡打羽球,那一群女孩拿了班際羽球賽的亞軍,並與冠軍班成為好朋友。
喜歡跳舞,那一群女孩為了大露營編了一曲舞,花了許多個週末在文化中心教友校的男生跳舞。

她開始跳舞,從高中的社團開始。
然後和另外一個死黨帶領著班級一起跳舞。
年紀太輕以至於她們並不清楚,她們好像不知覺間令跳舞成為了班級運動。
她記得她和她的死黨總是站在講台前一起宣揚:
「跳舞不是為了好看,跳舞是為了快樂。」

每次午餐時間或是放學後,她們都要跑去排球場旁的黑森林裡練舞。
排練隊形、糾正動作、團結度、協調感、一致性、獨舞雙人舞共舞。
情感會帶動身體,張開並解放。

逸從那個時候開始和她們一起跳舞,逸說她手腳不協調。
她說:「沒關係沒關係,只要喜歡跳舞就可以了,跳舞就是要開心啊。」
逸開始跳舞,令自己像自己的名字一樣飛逸。
她偶爾會很壞地笑她:「哈哈哈,逸,妳真的手腳不協調。」
逸就會紅著臉打她。

逸的功課很好,是第一志願女校裡的第一名。
她的成績很差,曾經考過全校倒數第十名。
逸是副班長,全班公認的好寶寶,傳統拘謹,做什麼事都很認真。
她是班長,全班公認的痞子,亂七八糟,做什麼事都嘻皮笑臉。
這班長和副班長兩個人莫名其妙是好朋友,
因為班長常常不乖,副班長總是站出來幫她頂著。

班長上學常常遲到,沒有辦法於升旗典禮時,
在班級隊伍的排頭前雄赳赳氣昂昂地站著。
副班長便常常站在那個位置替她執行本分,溫婉善良,從不數落埋怨班長。
班長常想她大概不能沒有這個副班長,否則這個班級就會崩毀之類的。
(班長更常想:這個班級怎麼會選出她這種班長呢?)
有一回班長突然發神經在升旗典禮前就到學校了,
那時候大家才剛剛排好升旗隊伍,整個場子還鬧哄哄的,
班長背著書包從學校玄關的台階上走下,一邊服裝不整地插著口袋,
可能還哼著歌。
她的班級看到班長從對面玄關階梯上走下來了,
竟全班鼓掌熱烈歡迎班長到來。
(喔忘了說,她的班級恰恰好被安排在全校隊伍的第一排中間)
(是的是的,就是升旗台正前方。)

由於一切實在太戲劇性了,她在淡淡的感動裡無法不感到些微的諷刺。
因著全班的歡欣鼓舞而開始正視自己的遲到,是否太囂張放肆而疏於常軌?
她走到隊伍排頭,逸燦爛地笑著:「妳終於來了。」然後便閃進隊伍裡,
她終於難得站在隊伍排頭唱升旗歌。
(本性難移原天經地義,當然過後她就忘了,繼續遲到,逸便又無可奈何而極其理解地替她站在那個位置。)

後來她們都畢業了,考大學、念研究所,偶爾聚會閒聊工作。

她還是一樣遊山玩水不務正業,逸也依然是成績頂呱呱的好寶寶。
大學以後她開始爬山與旅行,跳舞成為偶爾業餘的興趣。
(她那當年跳舞的死黨相繼都成為老師,有沒有繼續在跳也說不準了。)
反倒是逸在大學參加了民族舞蹈社團,開啟了一連串舞台飛揚的日子。

她想著:民族舞,真適合逸。
那是一門需要情感與認同的藝術,需要高度的喜歡與理解去支持的舞蹈,
果然是只要能跳就足以快樂的舞。最簡單也是最難的舞。
尤其是一群人圍成一個圓圈跳著一致的動作時。
尤其是,回歸到民族本身,節慶時歡樂美麗的氣氛時。

每次表演,逸從不忘記邀請她。
早期的時候她總是不知在哪一座山上。
後來,她從不錯過逸的每一場表演。不論多麼遠都會花時間前往。
對她而言,這不是在看一場表演,她只是真心支持著逸,僅此而已。
她沒有辦法再像當年一樣和女孩們一起跳舞,
但她樂於看逸持續著她的夢想前進,也是她自己的。
在燈光下旋轉著,在舞台上發光。
跳舞。

她們都早就畢業了早就。
她們卻也都莫名其妙地還是不時會回頭關心大學的社團。
逸在台北讀研究所,今年第三年就要畢業了。
今年冬天她們倆在南方聚首,
逸說:「3月有表演呢,我是總召,來不來看?」
「什麼啊妳不是已經畢業了嗎?上場就算了還當總召啊!」
「社團快撐不下去了,內部也發生一些問題,我就當主辦人了啊。」
「神經病!妳研究所還要不要念啊?」
(你們知道嗎?這就像山社沒有能力再開大眾化,卻突然冒出一個OB開口說他要回來當大眾化嚮導一樣令人傻眼。)
「來看嘛!」
「廢話當然會去看啊!不然怎麼辦?!」
「今年剛好有一支新疆舞耶,我要戴妳給的新疆小帽上場!」
「喔。」
「可是我已經接了三支舞了,沒有辦法再多跳,我就跟學弟妹講說:『不管不管,我一定要戴著那頂帽子出場,就算出去滾一圈也行!』」
「妳白痴嗎?真是太蠢了!」她大笑。

當她坐在表演劇場裡,細細地翻著表演手冊,
看見逸在上頭說:
「專業的演出並不是我所想要達到的最主要目標,只希望所有參與舞展的人,都能在這過程中得到些什麼,付出、收穫、回饋,如果能讓參與舞展的人都能有所感,那麼這舞展對我而言,也就算成功了。」
她就這麼遇見了當年的自己,站在講台前對班上同學宣稱:
「重點不是跳得好不好,重點是參與的過程。」
只是時空對象顛倒了,而今她乖巧地坐在台下,望著台上的逸亮麗閃著光芒。
她想起當初走下玄關階梯時逸燦爛的微笑,想起更早時候她們坐在前後排交換紙條的樣子。

她喜歡這種顛倒的仰望姿勢,看著逸用專注的眼神執行並延續著一個夢。

後台裡逸被眾人擁戴著,她知道逸成為那個社團一個階段性的精神指標了。
有一隻大熊熊玩偶撲在逸身上,花束多到她都看不見逸的臉了。
如此年輕如此飛揚。


最後我要說,王純逸,妳真他媽的有夠帶種出來當台大舞展的主辦人。
還他媽的膽敢選那首「轉吧七彩霓虹燈」當謝幕曲,
妳知道當一群人穿著漂漂亮亮的民族服裝卻跳著轉吧七彩霓虹燈,
有多麼不三不四以及不倫不類嗎?
但妳也知道我就是喜歡這個調調,所以我註定用一生支持妳下去了。
跳給他死跳給他死,跳吧七彩霓虹燈(它的發明者是愛迪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