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哈爾濱]


電聯車很安靜,搖搖晃晃是這時代還存有的難得節奏。
車過羅東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上來一大批陸客,一瞬間車廂就鬧哄哄了。

北上搭聯運,已經是花蓮居民常有的習慣。
而要與陸客一同搭乘區間車,也是我們必然要接受的洗禮。
我時常在檢視自己在中國和台灣間看待大陸人不一樣的眼光和心態。
裡頭有包容、有喜歡、有委屈、有傻眼、有佩服,主觀客觀都有,
但在台灣的時候比較特殊,討厭和忍抑居多。
這之間出了什麼事?為什麼兩個地方我會有不同觀感?

事情是這樣的:
與陸客一起搭電聯車早不是新鮮事,
我承認自己在台灣對他們不免保有刻板印象,
(奇怪的是,在中國旅行時我不常覺得被刻板印象干擾)
因為大叔大嬸的聲音們真的不小。
我在看書、飽用手機看文章,我看到一半覺得不舒服了,
我知道這時候我有兩個選擇,我可以離開、也可以向他們反應。
歪頭詢問飽要不要考慮換車廂?(選較簡單的一項)
飽搖搖頭,他篤定的神情讓我知曉他不願因此改變或離開。
更深層的是──不想因此妥協。

我抬頭看自在喧囂的陸客們,摸索自己為何不願反應。
如果是台灣人,也許我會直接起身提醒(因為這也是太誇張了)
但我被成見綁架了,我知道陸客就是這樣,因為他們本來就是這樣,
所以我放棄,並且持續坐在那裡。
然後蓄積情緒,愈來愈不滿、愈來愈啊雜,
我感覺隔壁的飽也一樣。

其實陸客們剛上車時聲量還好,但他們不知聊什麼聊開了,
人多勢眾時,少數人不顯身,他們於是以為整個車廂都是他們的。
我坐在那裡,聽陸客的聲音愈來愈大,他們笑得很開心,
我卻愈聽愈刺耳。
刺耳的其實不是他們的笑聲,而是選擇隱藏的自己。
沒有人提醒/糾正他們,他們當然愈來愈自在。
在責難他者前先端詳一下自己,有問題的是我們。
這裡是台灣,但客氣的台灣人沒有現身,這裡就變成中國了。
內心諸多OS無處宣洩,只能默默吞嚥,搞得一肚子火。

飽的隔壁坐著一個年輕男子,穿著時髦的黑色外套,
一眼就能辨識是台灣人。典型的禮貌、謙和、斯文。
他坐在那裡,一樣無所適從。而裡面有情緒,我感受得到。

花蓮站到了,花蓮站到了,
陸客嘩嘩嘩地流出去,我們也默默下車,終於得到解放。
外面有風流動,月台又大又寬敞,我們被鬆綁,
但內裡已被翻攪得煩躁又凌亂。

飽說不要去看電影了,回家吧。
我背著包包走下樓梯,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是的,我明明給自己兩個選擇,但最後卻莫名其妙地選用了第三個方法──
隱忍,被動地等待與被決定。
我們只能被動地任由現況改變自己,放棄自己可能改變當下的力量。
就連熟悉那片土地的我,也選擇噤聲不語。
為什麼呢?

這真的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日常瑣事,我卻看見了整個大局。
如果我起身反應,結果是否會有所不同,我不知道。
也許有一點效果、也許沒有,說不定還會跟陸客吵起來,
但至少,我不需要委曲求全、不會跟自己生氣。
必須學習在對方面前表現自己,把順從和溫馴都放掉,讓裡面的聲音出來。
這就是長久以來面對中國/大陸/中國大陸,台灣隱而不言的傷。

(看吧連名字都有那麼多種說法,你要我們如何達成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