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忘了第一次走進來是什麼時候。
卻清楚地記得,前面學長迴望,我向上看,
學長說:「這森林好美。」
我說:「喔,喔喔。」
多年後我再反覆檢視,當時的我對森林真的沒有感覺。
我專注於身體的疲累、爬坡還有多久、什麼時候會抵達目的地,
身邊的花草樹木在那時看來,似乎沒什麼差別。
多年後我再走進,「哇──哇──哇──」
像小孩一樣興奮亂走亂看,一路哇了不知道多少遍,
樹皮苔蘚和各種不同形狀的葉子、奇妙的蕈菇、泥土的味道、水的甘甜……
驚覺這座森林的豐盈,不可思議於自己的變化。
變的不是森林,是自己。
原來不是走入森林就好,
是抱持著怎樣的一顆心讓身體進入。
又過了幾年,我們一起走入,
自草坡入森林的結界,只有一步之遙。
他站在入口處,怔怔流下眼淚。
我想著:哇,好感性。
又過了幾年,換不同的一群人走入,
慢慢地,越過那道分界,又是一步之遙。
入口處不遠,他們或坐或站,靜默許久。
不只一個人怔怔流下眼淚。
我於是換了想法:一切如此真實。
當我們沒有非要去哪裡不可,當我們隨心而走,
當我們偏離了山徑。
走到一株老圓柏面前(我認定是自己選擇走向祂)。
轉身,看到迷濛的圈谷一角,
一股極其陌生又異常孰悉的動能自身體深處湧現:
「媽媽。」我叫。
像剛剛學會發聲的嬰孩,第一次脫口而出的字眼。
我回到剛開始學會說話的樣子。
帶著驚愕,摀住嘴,轉身看那一株老圓柏,
突然明白,是祂傳喚我們前來。
我學會說話,學會理解情緒,
學會摸索情感的連結是人類動力的來源。
科學和理智是美好的助力,
但人類有更多隱而不顯的能力,那並不需要壓抑。
那些說不出口的當下,那些眼淚流下來的,
都是真相。
於是我現在能理解了,當我充滿情感敘說森林細小每一處,
「喔,喔喔。」你茫然地看著我。
小心隱藏無法理解,或者,直接聳肩表示沒有共鳴。
我會滿懷理解地閉嘴。
想去過去無感的我,明白我們都一樣。
森林離我們太遙遠,也許我們健忘,
但不代表我們不渴望。
謝謝黑森林,慢慢連結起一切。
我願一去再去,領略沉默的綠意,
緩緩,一點一點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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