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與孩子們一起走路。」
這是爬山爬到一半,我發現的秘密。
我從來不知道我會喜歡上,與陌生的孩子們一起走路。
從來不知道,我有照顧孩子走進山的可能性。

雪山圈谷上,下起了大雨,
三千八百公尺的海拔,如黃豆大小的冰雹直直落。
孩子們跟在我身後,我們愈走愈快、愈走愈快。
他們沒吭聲,變色的天空讓我們沉默走著,
大雨讓山路變成溪路,黃色的水流刷過鞋子。
女孩輕輕說:「鞋子溼掉了……」
「沒有關係,溼了就溼了喔。」我輕輕回答。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冰雹打在身後很有感,
圈谷依然美麗,卻不若來時任我們停留。
好不容易走進森林裡,遍地的冰雹讓圓柏野地成為雪地。
把腳放上去,會聽見清脆的「喀滋喀滋」聲,
黑森林變成ㄘㄨㄚˋ冰森林,你們都笑了。
感受冷杉的呼吸、感受冰冷、感受溼、感受冰雹一顆一顆灑滿地。
老樹把山谷包覆,你們看來有些狼狽。

於是那些黃昏看飛機變成噴射流星、夜晚擁抱滿天掉下來的星星、
彩虹跨過天空、山羊越過草坡、金翼白眉討食、黃鼠狼跑來跑去……
我們被好多好多綠色的山簇擁,你們說:「這裡好舒服喔!」
這些美好時刻對應狼狽辛苦,後者更深深烙印腦海。
回到山屋,你們用各自的方法恢復自己的精力。
餓了時,你們會集合在爐頭旁,痴痴等待鍋蓋掀開那分秒。

妳把杉脂塗抹在太陽穴上;你用背包套罩住臉閃躲鏡頭;
你爬上山屋屋頂搶回猴子奪走的米麩;你明明很溫柔卻愛講反話;
你把山路當直排輪溜(~);妳在倒木群中探險玩得不亦樂乎……
然後,因為有一個比孩子更像孩子的土匪(發起的老師)
三不五時對你們耍白濫,示愛求拍照,
你們會翻白眼,插腰無奈地說:「土匪,好了,成熟點!」

我和飽雙雙失笑。
一幫人就這麼輕鬆無厘頭地與山青山友打鬧瞎鬧,每一餐都加飯加菜。
鄰隊小英煮的冬瓜山粉圓好好吃,對面下鋪五歲的小女孩好可愛,
為什麼土匪可以當著孩子的面換褲子?看鄰隊的小學生全都拿頭燈照土匪
我才發現我好久沒有,這麼輕鬆快樂地爬山了。

不過六年級的年紀,第一次的高山經驗,
很高興跟你們一起走過。
那些狼狽悲慘的時刻現在想來仍歷歷分明,
我多麼珍惜,那一場如雪的冰雹,打在身體上微微的疼痛感。
走在山路上就像走在鋼索上,我們的生命成為一條線緊緊相繫。

還沒下山,家長們就在山下邀約聚餐,
他們精心找了餐廳還帶上單槍投影機,多所張羅只為相聚與分享。
LINE群組啵啵啵像泡泡一樣地討論著,想像山上是什麼風景呢?
你知道,山上的風景再豐富多變,
都不如車子在下山路上壞掉來得更讓人意外,
然則一切的一切,在最後仍是有解。
我知道,那是因為我們願意,繼續愛。

儘管疲累、儘管無奈、儘管儘管瘋狂想睡。

謝謝土匪和東良。謝謝你們無私的付出。
我看見,有別於過去不同的世界。
努力付出的孩子們、用心良苦的家長,連留守都在山下實況報導。
沒有人說該怎麼怎麼做,只是心念與心念自動連成一氣。
那是積累多少曲曲折折的溝通和練習,才成就一條無形的心鍊,
在在讓我看見生命的深度──那並不輸任何一座山。
謝謝你們,豐富了我。
哈哈大笑不可抑止時,我想起小時候壓抑拘謹的自己,
覺得童年就是現在。

最後你們會問,最美的風景是什麼?
下山後,我在美濃鄉間騎車時想到這問題,
親愛的,這還不夠清楚嗎?
最美的風景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