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回程車上,你在風中突然問我:
「妳可以到田裡作法嗎?」
「什麼?」我大大傻眼。
「就是......祝福一下,像之前插秧妳(燃煙)那樣。」
怎麼了呢?
回家以後,睡前的泡腳時間,我們聊天。

大伯的田收回去了,租給他人,
停藥兩年的地,現在種了四季豆。
我們尚未來得及消化這期間的傷心失落,
隨即爸爸這塊地上的作物,
也面臨前所未有的衰退。
「四季豆一定會噴很多藥。」你看著鄰田說。
就這樣,爸爸的地,
右邊種四季豆、左邊種紅豆,
前面是辣椒,後方違建了一間鐵工廠。
我們在左右夾攻、腹背受敵之下,
艱難地生存著。
不用農藥化肥的堅持,在此時顯得愚蠢至極。

「妳知道嗎?我現在是,種什麼死什麼。」你說。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真的很努力。
爸爸的地是一直跟隨我們的地,
是我們耕耘最久、你花最多心力照顧
的一塊地。
若非無計可施,你絕對不會叫我去"作法"。
(我暈倒,最好我會作法?!如果作法有用,要農夫幹嘛?)
其他租的田放水都很容易,
爸爸的地搶水艱難。
其他租的田土質都還可以,
爸爸的地土卻最黏,乾裂時則結硬塊。

今年冬天,不知道為什麼,
病蟲害相當嚴重,
有機小農叫苦連天,
「那種慣行的呢?」
「他們是加重灑,真的是拼命灑藥!」你說。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站在農夫的立場,
沒有人承擔得起作物生病的風險,
沒有是非對錯,只有選擇。

你龍肚那塊田的小麥,也長不好。
「欸,幫我寫一篇"第一次種小麥就失敗"。」你說。
「好啊!」我噗哧,那有什麼問題。
我們的小麥看來是夢碎了,
第一次種小麥就失敗、第一次種小麥就失敗喔!
小麥長得很慢,雜草比麥子都生得好,
現在小麥田,是我們採集野莧之地,
野莧很好吃,變成主角了。
「應該是,種得太急,種之前沒有準備好。」你喃喃檢討著。
「天氣太暖也有關係。」你又說。
對啊,我們第一次種小麥就失敗,
可是不要忘了,失敗為成功之母啊。
再回頭談論爸爸的地,你顯得更頹喪...
欸,不是有句話這麼說的嗎?
「人生的目標不在於拿到一手好牌,而在於打好一副爛牌。」我說。
「可是我技巧很差,我什麼都不會。」你轉身。
一邊說,一邊回房關燈睡覺。
留我一個人在那裡繼續泡腳,兀自怔忡。

只有我知道你有多努力。
爸爸的地,有你三年精心照顧的痕跡,
一個人要種那麼多,並不容易。
感到無助不是地利不便、
不是第一次種小麥就失敗,
是你徒勞無功的身影,與天公合作無疾而終的頹喪。

寫這一篇,不是為了靠北,
而是讓人們知道這種生活並不美,
當環境條件每況愈下,真的,很辛苦呢...
但因為如此,你還是願意繼續種下去,
我才覺得,你好厲害。
我們始終拿不到好牌?
才不是這樣,我們手上這副牌,就是好牌。
只要我們不放下,繼續練習繼續打,
總有打贏的一天吧...
開朗少女睡前在黑暗裡這麼想著,
「算了算了,別想了!」然後如憂鬱少女般潦倒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