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以後,我們就離散了。

可是童年種下來的快樂憂愁,都在心裡,沒有隨著離散而消失。

後來才明白,阿婆家帶給我的,原來有那麼大的溫暖快樂,那是有你們作伴的童年。從阿婆家的後院、走廊、到鳳山七樓樓下的公園、小舅家的客廳、大舅家的三層樓,我還記得大舅舅家外面的公園,有圓圓很高的香菇,小時候會想著能不能爬上去。

小時候,回阿婆家過年總是很好玩,有姊姊儒儒小宇倫和桓桓,怎麼樣都可以玩在一起,一點也不孤單。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在後院玩仙女棒,仙女棒不知怎麼點的,燒掉了成排阿婆阿姨的衣服,那真的是一眨眼的事,我記得小阿姨高分貝的尖叫,大概就是阿米邀~”這樣的客家話,我想著完了完了要被罵死了,可是儒儒仔和小宇卻一副天塌下來也不怕的樣子,我好像可以躲在他們後面,可是我是姐姐不能這麼做,所以我們一起被罵了。小時候,你們搞翻的事很多,根本不差這一樣,但姊姊我是個逆來順受的乖小孩,所以一做錯事就會非常害怕,那時候,我很喜歡看你們胡搞瞎搞,為著你們的大膽頑皮可以解放我心裡撒野的渴望。

一直記得的,放沖天炮的時候,你們總是很瘋,一點也不怕。我也是在阿婆家才第一次認識蝴蝶炮,那個炮太危險了,可是看你們放又很過癮。

那個院子,就這樣被我們跑上跑下,不知不覺就好幾年過去了。每次從阿婆家離開要回阿嬤家總是很捨不得,我跟sis珊珊會在車子裡大嘆:「哎呀阿婆家好好玩喔、好好玩喔!」回到阿嬤家,常常一切是靜悄悄的,沒有你們的瘋鬧就是無聊。

阿婆家,對我而言就是那樣親暱的存在。所以住美濃的我,每次經過看著倒下來的它,總是百感交集。因為心裡辛苦,所以寫下來,書寫是我面對自己的魔法鑰匙。

很多年過去了,我們各自工作/生活,一年見不到幾次面。儒儒仔像阿公,頭髮少年白,我欣賞他不染髮的灑脫;小宇還是一樣搞笑,懂事體貼的他有辦法在最糟的情境裡說笑話給大家聽;倫在鬼門關走了一圈,雖然那時沒到醫院看你,姊姊其實在意你的身體和心情;桓都當爸爸了,我還是記得小時候愛吸手指的你;以為珮瑜從小到大都知書達禮,看照片才發現小時候她是爆炸頭;長大以後的韋綸,工作認真負責,以為傅家掃墓可以看到他,結果沒有回家。

我是因為想看到這些玩伴,才取消工作坊回傅家掃墓的。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回去,這一年也許就不會看到你們了。

寫了新書《回家種田》,寫美濃帶給我的影響。寫阿婆家的時候,不免要面對阿婆家的美好與衰敗。掃墓吃飯時,我問了儒和倫好多小時候的事,問到儒儒說:「再問一次10塊!」我想告訴你們姊姊寫了一本新書,裡面有寫到我們小時候……可是我不敢,因為我不確定你們想不想看。你們看了,會不會怪姊姊全寫出來?

小阿姨看了新書後,哭了,接連兩三次夢到阿婆,最後一次是大惡夢。
我想了很久,鼓起勇氣打電話給她,只想關心她看完書好不好。
我聽見電話彼端的她無聲流下眼淚,聽她哽咽地說,她好希望你們好好的,不要因為上一代的辛苦失敗就感到未來沒有希望。

我聽著聽著,聽她對傅家孩子的心疼與愛惜,一直都沒有變。你們幾個歐巴,都是這樣的吧。儘管我寫的是自己,我還是害怕寫出真實對家人沒有正面影響,反而造成傷害。儘管書出版後獲得許多正面評價,最在意的還是家人。我害怕小阿姨責怪我把它寫出來,但最後小阿姨說了一句話,讓我心酸酸:「鳳鳳,小阿姨以妳為榮。」

我好像回到,給舅舅阿姨們照顧的小時候,小舅帶我們搭飛機坐船去澎湖玩、大舅約大家去自然科學館去八仙樂園玩……那些場景和感覺我都記得,就算老家全倒了,就算我們各奔西東,那些快樂還是深深被我留下來了。現在,每次經過竹頭角的阿婆家,我會看著它,陪著它倒塌。

我想起有次在鳳山青年路騎車回家路上,看到儒儒仔騎車迎面而來,「姐姐!」儒儒喊了一聲,我們錯身而過。這傢伙沒有馳騁而去,他停下來轉身,驅車繞到我們旁邊打招呼。那時我穿得一身正式,儒儒還是那個漂泊樣(彷彿叼著一根菸),那瞬間我感覺我們明顯是不同世界的人,血緣卻把我們牽在一起,讓你喊我一聲姐姐,轉回來打招呼。我一時突然不知該跟你說什麼,只是把你的樣子印在我心底。我們笑了笑,你擺一擺手,又繞半圈騎反方向離去,我看著你的背影,覺得溫暖,又為我們不同世界的兩端感到惆悵。回家路上我抓著飽哥的腰,跟他說:「這就是我們家儒儒仔,對姊姊很有禮貌欸。」那時刻我發現自己的想念,偶然看到儒儒,我非常開心。

小阿姨跟我說她希望你們都能看到書,那是她的期待。我知道你們不喜歡讀書,可是也很想與你們分享寫阿婆家的段落,那些你們都很熟悉的。所以把外婆家的兩篇文章放在這裡,與你們分享:
只是要告訴你們,我知道的,專屬於傅家小孩的溫馨與力量。



鳳鳳姊姊2018.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