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爬山的女生很多,帶領爬山的女生卻不多。女嚮導很少,是正常現象。

從學生時代的登山社,至出社會後的自然引導領域,女嚮導一直是稀有動物。大家習慣了,我也習慣了,卻未曾去細究為什麼。

很長一段時間,我無所覺察自己的狀態。只知道在山野間要跟男人一樣,才是厲害。整個登山社漫長的時期,我中性的外型都冀求自己如他們一般強大,而我卻沒有自覺:無論我外表如何男性化,我都無法強大──因為那不是我。

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迷失與尋找,看清楚自己男孩子氣的源頭。這並不容易,因為在山上,我看不到完整的女性面貌。我無從參考、學習起,女嚮導的外型清一色偏向中性。她們短髮、褲裝、自有一股氣勢。愈厲害的女嚮導,可能愈男性化。

不知道過了幾年,我才能在山上自在作一個女生。甚或是,以女生為榮。
那是不知不覺的,我的外型改變了,氣質也是。

我收起了犀利和強悍,才發現我的柔軟。
而我喜歡我的柔軟。

前幾年,朋友土匪找我帶孩子上雪山。土匪是一個身高超過180(cm),看起來很飄配的中長髮男子。他在山莊廚房與某大哥閒聊,某大哥嘴裡掛著很多聖稜線山頭的名字,感覺經驗豐富。某大哥問土匪:「你就是隊伍的嚮導吧?」
此時正好我走進去,土匪指向我:「喔不,她才是嚮導!」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位大哥看我的眼神。
很多懷疑,甚且,帶點睥睨。
他沒說話,但我讀到他心中的話語:「怎麼可能?」相較於土匪,我看來如此平凡嬌小,而且沒有氣勢。

嗯,女嚮導不能個子小小,溫柔細膩嗎?

「我是嚮導。」我笑看著他。
他看看土匪、又看看我。土匪說:「是啊!就是她,她是嚮導!」(理所當然)
那位大哥依舊一臉困惑,他懷疑是不是哪裡弄錯了。

時至今,我仍記得那位大哥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忘不掉。
他只是一位代表,象徵這社會看待女性的標準與價值。
我們自小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不自覺就朝那個方向前進。我們不會明說,但這樣的想法深埋在意識底層,於是乎,大部分的女強人,都長得很像。那讚揚的話是這樣子說的:「……而且,她一點都不輸給男人!」我一直對這樣的話感到奇怪,為什麼要以男性為指標前進呢?只要不輸給男人,足以齊頭並進(甚且比男人更出色),必會被欣賞、被肯定。這狀況,在山野間尤其明顯。

我們看不到其他選擇。
努力訓練自己,卻差點遺棄自己。

我愛我敏感的雷達、重細節的周全、高度的同理心、和溫柔綿長之力。
我不需要跟男性一樣,我有我的女性特質,而這正是男性夥伴所沒有的。
我們一起合作,陰陽合璧,才是自然。

(這是當初「山女」誕生的原因,我得先看見女生在山裡的力量和氣韻才行。)

我愛我是個女人。
我愛自己能成為一個女嚮導。

這條路孤獨坎坷,很不好走,常常迷失、缺乏自信,尤其我有很多做不好、技不如人的地方。但我多麼高興,能作一個女嚮導,才能看見上山的人們,遇見新的自己,長出自己獨一無二的樣子。因為我也是,這樣長出來的。

我渴望社會價值翻轉的那天到來,且身體力行。雖然這社會前進得好慢,有時妳幾乎以為全世界都在沉睡……但我從不後悔。我喜歡我的嬌小纖細,深自以此為榮,並且驕傲。

「妳是嚮導?」那位大哥暱眼看我。
「是,我是。」我抬頭。
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得為山的美麗負責。女嚮導愈多,山會愈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