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喔──」一走進客廳，我便聞到滿室米香。

    出貨在即，先生小飽搬了許多袋鮮碾米進客廳，一整天，他都在包裝、包裝、包裝。為了減塑，布袋米是我們奇特的小小堅持。只是用布袋裝米，鮮度保存確實不如真空包裝。當然我們也為客人提供真空包裝的選擇，小飽說，真空包裝容易多了，機器一壓就OK！這布袋呢，不僅得請裁縫師的婆婆人工車縫，小飽也得手動包裝，而既然放棄使用防潮絕佳的塑料，不免還是會要求布袋米包好即出貨的可能性。

    那滿室的米香，就是布袋米發散出來的。布料和米都會呼吸，米香的流洩卻讓我心慌，若這幾日趕不及出貨，布袋米的鮮度便可能下降……

    「以後我們能否先搞定布袋米的出貨，再來處理真空包裝的裝箱呢？」我看著忙得團團轉的先生小飽。

    「後面還有一堆事，一次出完比較乾脆。」正逢出貨，田裡事多，又出國在即，他心緒明顯煩躁。
    「可是這樣客人就不能立刻收到鮮碾米……」我說。
    「事情還那麼多……就是來不及啊！」小飽聲音明顯不耐煩。

    那個早晨，我們就這樣，吵架了。

    我們其實都好愛布袋米，出貨量大時，小飽一人張羅不及，布袋米無法迅速出貨，我怎麼不知道，他也在友善環境（無塑）和品質要求間（鮮碾）擺盪？時間有限，動作再快也需數日才能完成全部的裝箱，出貨前的緊張與瑣碎的行政作業令我們焦慮難安，而當品質和效率不如預期時，會更心急、更躁動。

　　烏煙瘴氣的客廳，我們冀求友善環境、友善客人的同時，何曾友善過自己？為大家種米明明是件榮耀的工作……我好想學會享受我們的工作啊！

　　耐著性子坐下來寫稿，筆記本隨意一翻，便看到一句話「你不必做得又快又好」，白紙黑字明明白白，那是去年於日本木之花生態村生活一個月的日誌。

    一句話刺穿我整個人，愣了一下，隨即翻閱起其他頁……

　　「認真工作是不夠的，如果可以，要比工作更認真面對自己的內在」、「人一『忙』，心就死了」、「勞動的意義，在於讓別人的生活更輕鬆」、「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因好意而存在，難過和辛苦的事，全身心都接受」……我一篇一篇看，心底落下一場雨，清清涼涼，煩躁鬱悶就慢慢消失不見了──努力求完美的同時，我犧牲掉了什麼？

    想起那時在異地工作的自己。日復一日整理草莓苗，到最後簡直像在修行似地，我會一邊剪一邊與莓苗對話，很高興在這裡投入了我的時間與精力，那是在美濃自家不會出現的情懷：不期待收成，只衷心祝福莓苗們能順利長大。每天和莓苗在一起工作，並在照顧莓苗的過程中重新認識了自己，我把我的精氣神交付給小小的莓苗，我很快樂。

    走出房間，我再度回到客廳，深呼吸，那滿室的布袋米香，蘊藏了小飽一季的汗水。他仍在那裡包裝，反覆反覆，哪裡不是修行呢？「對不起，你不必做得又快又好。」我跟他說，其實是說給自己聽。

    關於理想、關於完美、關於效率以及優秀，都不是最重要的。我接受布袋米鮮度不如真空包裝，因此更珍愛選擇布袋米的客人，他們選擇這價值的同時勢必早覺悟這件事。光這份氣魄，便值得我們找到自己舒服的節奏，享受出貨。一旦享受，就會知道該怎麼調整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