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一堆廢布料和舊衣褲到她工作室前找她時,其實有點躊躇。

    身為一個不愛浪費的女人(完全繼承了我阿媽的執著),我無法漠視好好的衣物不被利用。某種程度而言,我不能理解那些不停買新衣的人們。

    然而,我撿起或收下他者不穿的衣物,並不代表我適合。我曾為了不想浪費而穿它使用它,但最後卻發現為了不浪費我犧牲了自己選擇的權利。我穿著我不喜歡的衣服,我委曲求全,我不是我。

    所以我就不穿了。每當他人淘汰衣物或致贈衣物給我,我學習任其丟棄或拒絕收下,只是我知道:衣服都會傷心的。


    衣物保護我們的身體,象徵我們價值的選擇與詮釋,它與我們有肌膚之親,曾貼著我們生活,穿久了,它會有我們的氣味。但在消費主義的淋洗之下,大多衣物都沒有靈魂,因為我們追求外在的美感,人也失去了靈魂。

    某日,偶然間我讀了一本雜誌,花蓮的編輯朋友寄送過來的《自宅職人》,我就這麼看見,另一位花蓮朋友在花蓮自創工作室的新天地。

    她與布一起工作,但她不做新衣。她做舊衣改造,這使得她經常在拼布。她思考布料存在的意義,若要做新衣,就做植物染。「她說這個世界很多東西都生產過剩,甚至危害生態,她鼓吹客人最好不要再買衣服了,她把牛仔褲改成包包,舊T恤襯衫拼作另一款新衣……」因是熟識的朋友,讀到時特別有感,像緊閉許久的一扇窗,被打開了。

    於是我整理舊衣的方式不再只是回收,有意義的舊衣、喜歡卻不好穿的新衣,我會特意留起來,直等到哪一天去花蓮,到工作室找她討論。一直記得,那些不愛穿的衣物或廢棄布料被巧手化作新衣的瞬間,我是如何驚喜。記憶的轉化、廢物利用的珍惜之情,都在上頭。這之間有朋友的心意,我不需要買新衣,這每一件作品都無法買到、無可取代。

    只是花蓮在高雄美濃的斜對角,好遠啊。

    其後我想到,美濃也有朋友會作裁縫作設計啊,米粒擅長作皮件設計與包包,只是她能理解我的想法嗎?還是等有機會到花蓮時再跟朋友溝通討論好了……可是,我何必捨近求遠呢?

    我是一個麻煩的女人,思考廢布料的運用也能讓我掙扎半天。終於我抱著一堆舊衣和廢布料去找米粒,吞吞吐吐跟她說我的希望與需求,我開始喜歡穿裙子了,可是我不想買裙子,我手上有這些廢物,「可、可以幫我做裙子嗎?」

    「哈哈哈,好啊!」米粒大笑,她覺得有趣:「我試試看,需要時間喔。」她說。
    於是她就這麼開始舊衣改造了。不只一次,我們在店裡把一堆廢布攤開,討論著這一塊可以在哪裡、那一塊是不是適合作上衣、還是圍裙好了?「唔,剩下的布料我幫妳拼接成門簾好不好?」米粒也開始一起想,小塊的廢布可以怎麼運用。

    「還有一塊,那天為支持公益我買下這塊印尼染布,也作裙子好嗎?」我問。
    「可以作一片裙!」米粒把布料展開,眼睛閃閃發光。

    那實在是非常鼓舞人心的事。



    於是乎,我得了一種熱愛整理衣物的病症,這些東西有情感、有記憶、有溫度,怎麼也買不到,穿在身上時,我才知道過去的自己是如何無感於穿衣,我歸咎於生活忙碌,毫不在乎自己的樣子。

    我有權、也有資格只穿自己愛的衣服。部分衣服我參與過設計,每一塊不同顏色的布料我都知道來源,穿上時,存在感是那麼鮮明,擁有高度自信是因為,我好喜歡。我喜歡我身上的手藝,也喜歡我自己。

    不厭煩於一改再改,直到找到自己所愛,這些生活與創意的靈光集結。



    從前只有富有人家才有能力上門選布,訂製量身打造的衣物,現在被我們翻轉了。現在是我選布,任妳改造。沒有階級,只有珍惜。

    謝謝花蓮的大書與美濃的米粒,我真的很喜歡這種生活。若沒有妳們的巧手和精緻惜物的一顆心,我沒法實踐這種生活。現在我要煩惱的只是:一直想著這也要改那也要拼,衣裙好像又愈來愈多……唉,這就是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