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謝佳君


    我花了一些時間,才接受自己不會下田這件事。

    身處農村,田裡夫唱婦隨的身影引我無限浪漫幻想。飽這麼專注於田間大小事,我總想著,自己也要當一個「賢內助」才行。

    可惜我不是。

    那年夏天,在加拿大溫哥華島的農場待了一個月,深刻覺知到這個道理,我意識到彼此各有舞台──他的舞台,是大大的農場;我的舞台,則是小小一方書桌。

    那是一座擁有森林的農場。飽在那裡,除了打獵,幾乎什麼事都能做。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做什麼都享受:劈柴、耕種、除草、料理、窯烤、烘培、餵雞、養蜂、農地整理、開重型機具……只是沒機會讓他參與造橋鋪路蓋房子,這男人是如此熱衷於手作與創造,如果可以,我想他會非常願意學習。

    「農場是你的舞台。」某天睡前我若有所感,這麼與他說。

    沉默寡言的他大放異彩,我在這裡卻顯得低調,簡單如拔草、採收、插花、洗碗、打掃、寫作、閱讀,陪孩子或者看顧嬰幼兒……偶爾會看著森林或草地想:這裡真適合作自然引導和感知開發的戶外活動:爬樹、遊戲、追蹤、吟唱或歌舞,都很適合!只是就待一個月,沒有時間真正實踐。

    才驚覺我們真的不一樣,我們的舞台大不同。

    飽在這裡,工作就像在放假,幾乎沒有戶外活動的需求。農場裡可以做、可以學的事情太多,他是那麼自在。

    我的舞台呢?我喜歡天南地北到處跑,喜歡書寫、跳舞、引導與探索,且不止息於紀錄,傳遞訊息如散播種子,小小一方筆電裡,藏著我的天寬地闊。

    而我花了一些時間釐清,才有勇氣大聲說:「對,我們的舞台不一樣。」

    我是農夫的老婆,該是農婦,但我不是蹲在田裡的女人。在異國,我喜歡我們如此介紹自己"I am a writer, and he is a farmer."我們各有各的舞台,在不同的舞台上,我們擁有自己的驕傲。

    想起過去在家裡忙不過來時,常出現老掉牙的吵架戲碼:「每次幫你處理訂單、搞活動,那你能幫我寫作嗎?」、「我要做家事、聯繫溝通、協助產品宣傳,還有寫作和戶外活動要顧,我哪有那麼神?」

    其實你從未勉強我,是我自己過不去。我不用非得走上你的舞台,就像你也無須進入我的舞台。我們不用期待彼此要跟對方一樣,因為我們知道,只有站對舞台,才有獨一無二的帥氣與美麗。並且,在看望對方舞台的同時震盪與影響著彼此,也明白和體驗了許多事。

    我們都,學會為自己負責了。

    農場是你的舞台,你是如此鍾愛。我抱著電腦到後院,樹下兀自敲起字來。

    看著你在農場自在伸展的樣態,莫名欣賞了起來。在這迎合大眾目光的世間,能找到自己的舞台,是很不容易的事。

    黎明,天還濛濛亮,泡上一杯溫熱的可可在桌前敲字,寫文章告一段落,你從外頭開了溫室回來,趁朋友(農場主人)與孩子尚未甦醒,「先別作早餐,我們去散步吧。」我說。

    出門,杉木林的味道清明,狗兒搖著尾巴跟在腳邊,這邊聞聞、那邊嗅嗅,一下奔跑、一下停步,我們站在這頭,看狗兒立在步道中央,高大的森林裡藏著藍鳥。

    親愛的,能一起散步真好。芬芳的氣味帶來清醒的覺知。

    願每一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舞台,那麼後台再辛苦煎熬,也是心甘情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