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要去推拿,但滿腦子還在山間的人事裡。此次戶外活動下山路上遇到突發事故,與相關單位處理後續直至現在。即使人回來了,依舊在消化所有的一切。關於命運之無常、人之難為,徘徊在柔軟人心與硬性的世間法則間,取得平衡是一門藝術。

走進推拿廳堂中,我不太能集中注意力。即便上了推拿床,也在事件的震盪中,心神在另一個世界操煩,只覺身體沉重,未能覺察我的身體與人分離了,任隨他去推。

我只說:「我的手好累。」
不是往常給出去太多的那種累,就是累。論及事件本身,若要喬出一個多全齊美的好方法,扳轉的無影手實在也真艱難。

推拿師於是專按手,「妳的手,抵抗力很強。」他說。隨後異常地略過肩頸部位,直接按背。我沒管他,人生無常,隨便他按。

過去苦求身體要放鬆、自己要進步,現在已別無所求,只是空空承接。背被按壓的疼痛感鮮明,明明是痛啊,我卻竟不知自己是甚麼時候睡著的。

只記得醒來一刻,意識在一秒間瞬時恢復清明。
「我睡完了!」眨眨眼睛,這才發現自己睡著了。
不知不覺,無聲無息。連醒來都如此輕悄,別說我不知道自己睡著,我連自己醒來都很訝異。

我睡了多久?怎麼會睡得這麼好、這麼深又這麼輕盈?
我怎能瞬間恢復意識?怎能在短時間之內精神飽滿?

那一刻,我回來了。
身體與腦袋、以及心神合一,專注力全然放在自己身上,不可思議於這短暫的睡眠品質,完滿了我的精氣神。

那個……推拿師做了什麼?

他沒做什麼,就只是在我的背上推拿而已。他甚至無所覺察我的睡眠如同我自己,方才那短暫的一覺,如同一個武功高強的隱者,在我失去意識的時刻不知運作了什麼,一覺醒來,我不再分裂、分離、失重。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睡著了,睡得超好!」我意識清醒,一點不朦朧地低喊出聲。
「喔……那很好啊。」推拿師回頭繼續推拿我的手臂。兩手仍卡卡,無法順暢運轉。但這一覺,讓我的知覺完整回到自己身上。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時段是中空的。我不知道自己睡著,推拿師也不知道。兩人只是將自己倒空,任由那莫名的力量進來。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有限的腦袋無法追究也想不出個道理,只覺生命玄妙。「通常睡醒來會迷迷濛濛,需要一點時間開機啊……要不就是根本還沒睡完推拿就結束了,只想趕快回家繼續睡……哪有這種的?一下子就睡完達陣?!」

「至少,妳的背幫妳把那些害怕與驚嚇都釋放出來了吧……」推拿師說。

我轉身看他,不無訝異,他怎麼能確定我還有害怕和驚嚇?我自己都不知道。畢竟我們處理得是那樣盡力那樣公開透明那樣誠實誠懇那樣……

那一刻我承認了。意外發生時,儘管冷靜處理,但真的害怕、也不無驚嚇──身體記得。而堅強武裝的背啊,就在一點一點展開的一個小時間,釋放、釋放,讓我沉睡,幻化殘影,一覺醒來,又是好漢一條。

若非親身經歷,我沒睡過那麼高品質的午睡。身體輕鬆了,帶我回到清明自我。就說人生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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