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謝佳君

我喜歡變老這件事。

唯時間能見證成熟和歷練，以及情感的考驗與深化。

 

夏日，兩人約了一起去新康橫斷。

這是相識快二十年來第一次，

不為朋友情義或工作責任而自發的長程縱走──

只有我們兩人。

 

飽不用耕田出貨、不再被電視節目吸引、

我也不為夢想理想奔波或鎮日守著電腦，

高山令我們相依為命，全心觀照對方與自身。

(這什麼奇怪的情感增溫方法？)

 

雙人帳是個奇怪的東西，

天地之大，就你們兩人，

若不學會相互支持照顧，會非常非常孤單。

而我真心喜歡雙人帳的生活，

專心與對方交會，真誠面對自己，

每天到一個營地，每天打造一個家，

每天相互依存與互補，每天共患難。

兩個人的關係，決定其隱私與安全的單純與完整。

 

一天傍晚我們抵達一個營地，那個營地很斜，

你選擇睡下面，我睡上面，

晚上睡覺時，我會不自覺朝你的方向滑落去，

我可以很放心地滑，

身體會自動找到一個依歸的姿勢靠在你身上，

儘管8天沒洗澡，不知為何卻感覺溫暖儒雅。

(完全不過問對方感覺如何)

 

一定是因為平常的生活太忙碌事項太繁雜，

好像只有拉到山上抽真空以後，我才能意識到

平時你花了多少力氣在等待我、做我的後盾。

而我依舊往外面看(花花世界很好看)，

三不五時就被帶走，回來以後心還在外面，

心高氣傲的我，耐不住平凡如常。

 

我是個失根的孩子、的女子，

而那細細長長的根啊，藏在締結的約定裡，

不能只靠一人顧養與守候，

飛翔於我是熱烈且容易的事，

花了一段時間明白落地的重要，

我得沉著氣練功，看見這根系需要的灌溉：

「靜、定、鬆、沉、緩、勁」

竟如同無垢舞蹈劇團的核心宗旨。

 

揮別暈頭轉向甜美刺激的戀愛，

在柴米油鹽的現實間奔走與咆嘯，了悟細水長流，

如同在山上，一起下切取水、一起雨日疾行、

一起調節速度、一起共度爭執……

 

在連續下坡1400公尺後，我為不爭氣的膝蓋潦倒渙散，

抱著樹向森林呼救，你用不變應萬變的耐心等候。

(等待與護守是你最大的魔法)

終於接上八通關的康莊大道，我幾近虛脫，

唯一的支持是你撿給我的登山杖。

行在水源處，鐵橋上煮紹興酒泡麵讓我恢復大半精力，

半躺在你的背包上，

我感受到你靜默做事的存在，是我此生最大的福音。

 

那一日，天黑一刻我從山屋走出來，

看到你撿了木板拼湊成一張小桌子，搬了圓木作板凳，

用另一支路上撿到的已彎掉的登山杖作燈座與支柱，

吊上平日我們帳內慣用的電池營燈，

空山野地這麼一張情人雅座好端端的出現在眼前，

我忍不住笑了──

這就是你，沉默行動的你、尋常煮食的你、

手作代言的你、收整醫護的你。

樸拙地開創，屬於我們的日子。

 

今天是你的生日，親愛的處女座農夫，

有生之日，天天快樂。

謝謝你惠予我一份踏實穩健的愛，

讓擅飛翔/搞浮誇/愛夢囈的我

不致迷失在幻象與陰影中。

謝謝你陪我練習愛與被愛、疼惜平實，

狂風暴雨裡看清道路，伸長根系站穩，

風吹雨打也不怕。

 

這樣的話，山路再長再陡，再多下坡，

我們也可以繼續走下去吧。

 

小飽生日｜崇鳳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