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後的早晨,隨手拿了《我庄三部曲》的專輯內文,一邊吃早餐一邊讀。

因為前一日爸媽弟妹全家到來,我和飽將車棚下的車子開走,留下完整的大院,說要烤肉放炮──像小時候那樣。

猶記離開前妹妹的小兒子因不滿大聲尖叫,以及全家在母親房門前的留影。妹妹買了六百多塊的各種炮,仙女棒沖天炮蝴蝶炮火樹花……孩子們在院子裡飛跑笑鬧,前一夜歡鬧猶存,使得今早我在廚房的一人早餐還有溫馨的殘影。

多久了呢?美濃祖厝大院中過這麼傳統的中秋節?

很久很久了,久到我想不起來上一回是何時。

返鄉十年來,這是唯一在老家大院中全家過中秋玩鞭炮的記憶。往年中秋不是回高雄市區過、就是在國外或山上。

因為知道這個大院關於家族的悲喜興衰,在其間跌落爬起奮戰過,所以清楚這個家裡長大的孩子們,有失落難言的一塊,也有始終懷念的一塊。而那懷念的一塊,總得要持續更新。

深刻記得童年在鄉下過中秋的記憶,希望(妹妹的)孩子也有這樣的感受。在老家大院中放炮、點火後尖叫著逃跑、吃香喝辣吹電扇的聚合,在現代社會中愈來愈難見了。

所以當,大家都願意回來,行動不便的老母親拄著助行器坐在門樓下,看著孫輩玩耍瘋鬧,如同當年阿嬤看著我們(只差沒端出么三六),那是一種如何的堆疊。關於童年。

 

於是今晨,我讀鍾永豐翻譯加州柏克萊分校教授Andrew F.Jones的文章〈總是在回家中:我庄三部曲作為史詩文學〉,看得莫名觸動:

「回家從未完成,不只是因為離家的人已被旅程改變,他們回返的家於他們不在時也非一成不變。回家永遠是一個持續營造家的過程。」

「……告訴我們如何為憂傷找到補償,如何在食物、音樂與社區中獲得撫慰,並如何繼續不間斷的任務:總是在返回一個更好且更包容的家。」

 


是的,總是在返回一個更好更包容的家,一個持續變動的家。這個家隨著成長而有界線的收縮變化,就像關係。無可挽回的就掰,我們還能持續前進。曾幾何時,妹妹生了孩子、弟弟結了婚、父母親已雙鬢花白,而我們還能在這大院上,放藍芽喇叭搖屁股、端大鍋湯吆喝、為沖天炮驚叫連連,鄰家的狗也來湊熱鬧偷吃。

一個持續營造家的過程,永遠在變動。我們記憶舊有的,開創未曾經歷的,堆疊這個院子裡,童年完滿與不完滿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