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山
寄了信給一些朋友邀請一起來收花生後,匆忙間就上雪山了。
說好的,要帶他們去看高山的風景。
儘管如此,出發前永遠有變動與關卡,我已經漸漸習慣,
並樂於接受與挑戰。
幾天的清早我會獨自默默騎腳踏車到田裡,
經過土地公公總要停下來祈求,學習稍安勿躁。
像一隻冷靜的貓,安靜等待與評估。
然而這總是很難,出發前一天,雪霸因海上颱風警報封園了,
我盯著颱風根本不會進入台灣的動線,
不情願地發出取消隔天清早出發的簡訊,心情百轉波折。
能不能出發,其實是一念之間。
多虧王小萍那通委曲求全的電話、和雪管處小姐的加油打氣,
第一次,我們在封園時決定上山。
決定的時候,突然間就鬆了一口氣,
先前種種關於轉進路線的不確定和不安,都在瞬間拋出去了。
嚮導說,我們可以在登山口等啊!(←其實意志力非常薄弱)
一個下午奔波採買,回家打包。
打包一定是凌亂的,
但我愈來愈覺得,忙得愈多,收穫愈多,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只是這當下你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只能隨著行動去驗證,心甘情願歷經種種波折,
持著一股乾淨堅定的信念,
只要這樣,無論什麼事情,最終都會有結果的。

乾淨堅定的信念,安靜守候著初衷。這是雪山東峰教給我的。
我那麼思念雪山,一定要走上去的啊!

所以當我們走進去,當我們在靜謐的光影與水聲間,
你抬頭望二葉松爺爺、拜日松爺爺……感受一股清涼穿透身體,
地衣輕輕地綠著,有人說那是穿毛衣的樹,有松羅款款垂下。
多少焦躁煩憂就這樣莫名被平撫了,這真是很神奇,不是嗎?
上山一百遍、一千遍,也是一樣。
我們聚在一起討論著這是爺爺、那是奶奶,
在山中專心地靜聽鳥鳴,等大冠鷲滑過頭頂的天空……
然後發現一種鳥,牠的高音可以連翻三層,
古咕古說這是「深─山─鶯──」,
她慢慢地說,我們就慢慢地記了起來。
那是我從前爬山就偷偷幻想過的,好希望可以用散步的節奏,
一邊看植物、一邊聽鳥叫,如此慢行到山頂。

走到山頂時,看到想念極了的兄弟們──聖稜線、武稜四秀、大小劍,
還有北稜角的那個凹口,它曾經是金色的。
我想起19天雪山縱走,撞了撞寶寶的手肘:「你有沒有跟祂們打招呼?」
他笑著點點頭,我開心死了。

儘管只有短短三天,卻已經心滿意足。
多麼罕見,下山以後,我第一件事是翻閱高山植物圖鑑,
發現紫色喇叭小花叫沙參。
「沙─參──」我在心底默念,
如同古咕古告訴我們「深─山─鶯──」那樣緩慢深刻。




雪山帶回來的泉水喝完了,我知道我已不能再如年輕時一般爬山。
我也許走得更慢,更柔軟謙卑,以及堅定守候。

雪山爺爺,謝謝祢。




二、大海
因為自己給自己的功課很多,加上外部的稿子,把思緒弄得緊張。
那天菜鋪子下班後,還未天黑,大家邀約一起去志學吃飯,
被號稱是清貧人家的我們,默默回家去煮飯。

曬了一整天的平房,屋裡好熱好熱,
我們捧著飯碗,看完建廷格的魔法公主。
然而心是躁動的,我無法只待在家裡看宮崎駿,
而且,好熱好熱!!
我知道今天有滿月海,魔法公主播完,我忍不住轉頭看寶寶:
「我們出去看滿月海好不好?」
他點點頭:「我也想出去。」

我立馬把碗筷都收進廚房,堆在洗碗槽,
就跟寶寶出發了。
但他沒有目的,只是想出門,卻不知道要去哪裡。
「就去台11線上吧!」我說。月亮已經出來了。
我們隨摩托車的速度移動著,黑夜裡山邊的雲朵在發光,
如同天啟或神跡,我指著,那是月亮在後面,溢出來的白色光芒。
晚風吹拂著臉,我盯著發光的雲,
速度讓我們得以有不同角度去看雲和月,
月亮若隱若現,月光卻一直都在,
儘管是在夜裡,我還是清楚看見了雲朵的形狀與顏色,
好美。

看到月光海的時候,我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紅,
十年前我們也是騎著機車就到了東岸,在金樽漁港旁的滿月海。
月光滿滿,寶寶躺在石椅上睡覺。寡言的他嘆了一句:「好舒服……」
就這麼大辣辣地睡去。
我在月光海面前坐著,思緒一下被洗得乾乾淨淨,
打電話給紅,跨越了十年我們討論著彼此。
然後我也大辣辣躺在靠海邊草地裡的人行道上,
白天的日曬還有餘溫,讓背暖暖的,一點也不熱。
寶寶也溜下來了,我們兩個莫名其妙地,在滿月海面前睡著了。

如果你問我,滿月海最美麗的一刻是哪時候,
我會說,和去雪山一樣,在決定出發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