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東豐路]


時間過得飛快,早上醒來,我開始擔心我記不住這些事情。
清早五點多,金黃色的陽光穿過窗戶照進房間,
寶寶和巧巧摩托車啟動隨吳大哥去收黃豆了。

我總是這樣,發生愈多事,沒有整理,心就會惶惶然。

兩天珍貴的台南行就這樣迅速隱匿在時光裡了。
我還忘不了我們送完廖背,家人隨他去火葬場,
一大幫人就這麼逗留在路邊聊了起來。
不同的送葬黑車一台台在身邊經過,披麻帶孝的人們走過,
我們不以為意,硬是站在路邊講話,
陽光刺眼,這裡是台南市立殯儀館。

明明知道那不是久待的地方,為什麼不換到另外一個地方聊天?
因為,這一群人實在是太久沒有聚在一起了,
當年一起奔走山林,在山下耳鬢廝磨、牽拖拉扯,
才造就台南如此深刻繽紛的年輕。
因為死亡,我們相聚。
告別式上,他說愛要即時說出口,人生苦短,
我們都懂。

愛恨情仇同時湧現,好久不見的人相聚、不該見面的人也打照面了,
你才慢慢明白,多少年後,仇恨與痛苦終會漸漸遠去,
但愛會留下來,不管剩下多少,它不會消失。

時間就這麼,一去不回頭。

所以我們站在殯儀館的路邊,就當一般路口,
因為這樣的組合太難得,是廖背的離開把我們匯集在一起,
不能移動,一旦移動就散了,小圈圈會各自分流,
送葬的黑色長禮車一輛一輛在身側經過,我們站在路邊,
聊著言不及義的話,實則把握站在匯流口的難得。

後來當然還是散開了,人手一個告別式發的餐盒。
我們約了學校活動中心前解決它。像以前羊隊約吃飯一樣。
7-11裡買聯副,那篇「追」在這天刊出,我們把巧合偷偷放進心裡。
碰上宜欣一行人,兩份買完就沒得買了,
還以為是什麼搶手的東西。

就這樣,大家慢慢地又聚在一起了,
就坐在活動中心前,新建的木製平台上。
沒別的,就是敘舊而已。
眾說紛紜,譏哩呱啦,沒一個重點,直到邢背和凡哥站起來討論追思會。

那實在是一種,奇怪又溫馨的聚合場面。
沒有人想到會這樣,有人偷偷拿起相機捕捉這個畫面。
有人提議要去社辦,這堆死OB都畢業幾年了,還興高采烈地翻箱倒櫃,
非要翻出什麼秘密舊物,愚蠢至極。
幾個人凝聚成一股氣,到底是什麼氣呢我也說不上來,
總之在校生進來又被彈了出去,謝謝他們把空間留給老人追憶。

吃中餐是一定要的,久昌二樓併桌併很長。
沒有人說破,到底多久沒這樣一起吃飯了。
我哈哈大笑了好多次,才想起好久不見的自己,連自己都意外。
(後來問寶寶為什麼呢?寶寶說因為山社的人講話都太賤了)
學弟妹帶狼隊新血來拜碼頭,天啊這年頭還是可以玩學弟。
「學弟,我很好奇,你對羊隊有什麼印象?」
「學弟,列清單啊!小共幫你添購新裝備。」
「學弟,那……你學業還好吧?」
「請多指教,丁總。」
靠背又講起一百零一次送舊掉下護城河無人搭救的淒涼,
我幾乎已經忘了曾在漁港送舊的酒氣。
那時我們都青澀稚嫩,而今揶揄嘲諷不減當年,而且更加老練。

那是一種很滿足、很滿足的感覺。
以致於我一直惦念著。
久旱的記憶,彷彿就這樣被慢慢滋潤了。
好久不見的不只是人,更多是〝場面〞。
場面的新增流暢遞補了「時光不再」的缺憾,
我們聯手再造新的時空感,緊緊把握當下,
那當下,人們聚合似乎不受時間與身分的限制,
牙嘴一樣鋒利,不管被譏笑或奚落人,一樣痛快滿足。
太奇怪了。

散會前,一群人又聚在久昌樓下繼續講話,
「怎麼還不走啊?」我喊著。
下午1點多,南方的艷陽熱辣辣地曬著。
小韜說,大家還是一樣,拖拖拖,從一場移到下一場可以摸很久。
我知道,這無關乎於在哪個場域,殯儀館或餐館都一樣。
新生的時空令人流連,相聚太難。

廖背,謝謝你帶給我們的一切。
從進入我們的生命到離開。
公祭時,成大山協源源不絕的人潮走進你的靈堂排排站好,
撚香致意還得分兩批。
我珍惜這樣的離散與聚合,珍惜你提醒我們無常與有常。
以致於,最後我向狗佑借車,寶寶載我在台南兜風時,
我幾乎覺得,不用再去哪裡了,無須更多逗留,
因為景物已非、人事依舊。()
這也許是幻相,然而當下我所感受到的就是這樣。

很高興,我還記得漫無目的地記下這一分一刻。
還記得檢視自己,並幫我深愛的人們紀錄閒雜瑣碎,
長愈大愈知道時間飛快,我喜歡這樣的台南,變再多也沒關係,
空間禁不起時間流變(成大暴發戶),但愛可以。
這一點,我始料未及。

不如預期中想在台南多待,傍晚就返回花蓮,
凌晨接到待產朋友已破水的通知,生之動的忙碌一下蜂擁而來,
從死亡到新生,謝謝你,謝謝老天爺。
我喜歡我們的台南,也喜歡我們的花蓮。